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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第二章)(3)



  回头向着故园的黑漆大门看看,特别是那些跃出高高院墙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石榴,今年却不及收获了,白虎当门大难临头,家人逃生不及,便这样舍弃一切而去了。

  洁姑娘生怕触及母亲的伤心,忍着几欲淌出的眼泪,在此离去的一瞬,只是一声不吭地望着,默默地承受着此一霎临去的伤感。

  马车过了长安大街,一片金色阳光之下,照射着紫禁城的琉璃殿瓦——就近的骑楼矮房里,有人高高摇着三角小旗,操纵着呼哨来去,翩跹当空的大片鸽群。

  别了!北京。

  车行顺畅。

  和风晨蔼里,蒸腾着凌晨的露气。北国之秋给人以无比的肃杀感觉,特别是染目于两旁有待秋收的庄稼,这“穗魄枫秋”之景,令人迸泪。

  潘夫人的心情,不用说极其沉痛。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

  令她发愁的事情,可多了。

  太原那边亲家翁的情形到底怎么样,还是个未知之数,原打算先派过去个人。先打上一声招呼,也好让人家心里有个准备,哪知道事发突然。虽是两家至好,总是太过唐突。

  将来的日子。更是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要怎么挨下去。

  伸着两条长腿,袁菊辰身子斜歪在椅子上。

  大黄狗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腿下,吐着长长的舌头,想是也知道了主人家门的变故,变得安静了——而主人这个“家”里,它其实只关心袁菊辰一个人,平日相处,心领神会,已似默默相通。

  此番事非寻常,却又是怎么回事,却非它的智慧所能明白的了。

  张管事苦着张脸,他的脚气病犯了,走路很不利落,这会子车行无聊.干脆脱鞋解袜。亮出了干瘦干瘦的脚丫子,不停地用手指在脚趾缝里串着,嗅嗅捏捏,自虐似的,竟然也是一种享受。

  车行颠簸,不注意掠了个高儿,差一点把他给摔了下来,一脚丫子踩到了狗身上,惹得大黄狗直向他龇牙,吓得他赶忙把腿收回来。

  “哟,这是到了哪儿啦?”

  伸着脖子往外瞧了瞧,左右再一打量,立刻就认了出来。

  “到了长辛店了?还真快!”

  说话的当儿,马车可就停了下来。

  张管事赶忙穿上袜子,系上了他的布鞋一一他这个人,小脑门,尖下巴壳儿,上面七上八下生着几根狗蝇胡子,论卖相实在不怎么样。倒是人很忠厚。心地也好,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诚然“人不可貌相”。

  黄土道上弥漫着大片黄雾,两边柳树上蝉鸣噪耳。河沟里几个光屁股的小孩,正在打着扑腾。张管事赶忙下了车。

  前头车上那个叫李福的汉子,已走了过来。

  “走了老半天,歇会子吧!”

  西风瘦马

  粉红色的酒招子迎风抖擞。

  小酒店却取了个大名字——四海风。

  洁姑娘同着母亲、彩莲、夏嬷嬷坐在里面桌子旁。

  张管事、袁菊辰、张厚、李福、潘德、潘恩六个人分两排坐定。三个赶车的自家带着干粮,就在道边柳树下席地而坐。

  在车上折腾了半天,仿佛是骨头都要散了,潘夫人感觉着全身都不得劲儿,这会子吃了半碗片儿汤,夏嬷嬷张罗着向一个卖瓜的小贩,买了几个香瓜,切开来大家吃。

  蝉声噪耳——总是那种单调的起伏声音,秋后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甭提多么舒坦了,若是能打上个盹儿,该有多好!

  潘夫人不经意地歪在椅子上,竟睡着了。斑白青丝,霜也似的“白”,在阳光果更显眼。她脸色苍白、消瘦,只十来天的时间,一下于把她折腾得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年似的。

  原来打算吃饱就走,瞧这个样子,张李二位商量了一下,只得暂时耐下了性子。

  张管事的说:“这些日子可真苦了家主母了,再不教她睡睡保不住半道就许病倒了,反正这一路吃饭住店,倒也方便,用不着急在一时,你二位意思怎么样?”

  李福笑笑说:“说的也是,一切听凭老管家关照就是!”

  “那就歇上一会儿吧!”

  张厚、李福自位子上站起来,四下走走。

  张管事的翘起一只脚,脱下鞋袜,又开始玩起了他的烂脚丫子。

  袁菊辰缓缓走到了驿道一旁。

  这里有个池塘,塘边栽了半圈柳树,有个茅草亭子。他就信步踏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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