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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六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12)



  ——这该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记得初闻壶公道及时,心里该是何等欣慰喜悦!只是旋踵间,待冷静之后,那份欣悦之情却竟然变得如此之淡,淡到一点儿欣喜的劲头儿也提不起来。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其中关键所在,在于那多出来的一个人。

  “伦哥哥……”

  想到了谈伦,整个的心都乱了,轻轻地唤着他,心绪恹恹,欲笑还颦。

  这几天,她初尝了恋爱滋味,味美而醇,引人无限向往,或许正是这芬芳的“爱”,医治了她待将不起的沉疴,果真沉醉在此如芳似醇的爱河里,该有多好?偏偏一声临别的讯号,敲碎了美丽的梦幻。

  现实如此的美好,如果一旦使人憧憬到和无边的未来不能发生关联,无能持续,便只是梦幻了,尽管这梦幻美到万紫千红,几可乱真,毕竟它只是“过眼烟云”的梦幻而已。

  由此,朱蕊却又像是不快乐了。

  今夜,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地走访谈伦,拉着他的手、天南地北地畅谈一切。

  今夜,她尤其应该去看谈伦,告诉他自己即将病愈离山的好消息。

  而,她却没有……

  那是因为她想了许多,她像是忽然间长大了,明白了许多男女之间的事。也许是最后相聚的十天了,在这十天里,她不能不对心里热爱的谈伦,作出一个必要的交代,这就是今夜她异常苦恼烦躁不安的原因。

  记忆里,仿佛听父皇说过,自己已经许配了人家。对方的迟迟不来迎娶,显示着不便明说的阴影与内幕,毕竟今日的父皇,已非当年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任何人妄图攀上这一门亲事,都将可能遭致灭门的惨祸。婚事极可能便因此告吹。

  想到这里,朱蕊的脸红了,一缕芳心,不期然地便系在翩翩风采、允文允武的浊世君子谈伦身上。

  那一天悄悄来到了谈伦下榻的西轩,谈伦不在,却看见了他信笔书来的一首妙词儿:

  “西风吹折荻花枝,好鸟飞来羽翮重,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

  这首见之《篷轩杂记》的前人词句,原著者为高季笛,传说季笛年长未娶,一日见题于周氏“芦雁图”,乃出此绝句,周氏喟然曰:“是将求室也!”即以其女嫁之。这典故多才的公主是省得的。

  为此,她返后坐卧难安,实在难以捉摸谈伦的用心,无论如何,谈伦借季笛词反映自己的用情与孤单思偶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他又是在想谁呢?是自己?抑或是别有所属?

  紫贝风铃兀自在徐徐转着,叮叮的细小音阶,一声声都深入脑海;此时此刻,思维毋宁是异常敏锐,然而一旦昧情于当事者自身,竟而越俎踌躇,再三不前。

  想到情深处,朱蕊有气无力,仿佛全身都虚脱了。

  设非是隔峰“归灵寺”的当当钟声,她简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轻口叹息着,她欠身站起,跨过了双开的纱幔,来到了里面的套房琴室。

  古琴“燕出巢”张翅以待,她便施施然就近过去,盘足坐定,打了一轮乱指,这才“得音就吟”地抚弹起来。

  今夜她情肠百结,边弹边和以歌——

  “杨柳青青着地垂,

  杨花漫漫搅人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歌声戚戚然恰如所诉,至此,她的相思与怀念,早已突破了重重叠障,赤裸地诉诸当前。

  一条人影,极其轻灵地现身幔内。转侧之间,翩若飘风,显然在幔外已伫立多时,自然也就没有错过朱蕊的娓娓唱和。

  设非谈伦,焉得如此身手?

  他原待出声招呼,只是却不愿搅了对方雅兴,彼此虽是相交不久,过往却深,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只是听到朱蕊唱出的诗句,一曲既终,再不现身,便有窥人隐私之嫌,这就非要现身不可了。

  朱蕊却是懵然不知,前歌七言绝句,出自隋末无名氏所著,本意游子思归,无如却隐喻着女子思春,待郎而归之意。以朱蕊之冰雪聪明、玲珑透剔,怎会不悟及此?设非她伤及自身,发之真情,更兼独处静室,不虞人知,万万不会信口唱出;却是无巧不巧,偏偏被谈伦听见。

  像是微风一阵,谈伦已来到了朱蕊当前,后者猝然一惊,蓦地站起来。

  “啊!伦哥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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