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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第九章)(6)

  金妹停稳车子,揩汗说,长远不过来了。师父说,上啥班头。金妹说,今朝休息,师父,一 定是夜班做出。师父说,算得准的。小毛招呼说,阿姐。金妹拍拍小毛肩胛。师父说,这是我徒 弟荣根,还有建国。金妹点点头说,麻烦几位阿弟,车子后面,有一只拎包皮,帮阿姐搬下来。小 毛与建国,荣根上前,松开了车架后一只帆布包皮,重得吓人,解开一看,两副铁哑铃。师父说, 不错。金妹说,难为情,拖了一年了,厂里做私生活,总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去做。师父照准金 妹滚圆的屁股,捏了一把说,偷偷摸摸,难听吧。金妹一推说,做啥啦,师娘上班了对吧。师父 不响。

  建国与荣根欣赏哑铃。金妹说,标准哑铃,应该是翻砂,我做刨床 ,刨一对方便。师父说, 生铁松软,钨钢刀头吃上去,豆腐一样。金妹说,只是方料难弄,要等机会,要碰巧,还要等金 工间里,我单独加班。小毛看看哑铃,球型六角,边棱分明。金妹说,容易锈,荣根记得,弄一 点红漆黑漆,漆几趟可以了。师父说,金妹真帮我,其实,我是随便讲的。金妹说,师父关照的 事体,我样样记牢。大家回到师父房间。师父说,先吃杯冷开水,今朝,多坐一歇。金妹点点 头,碰一碰师父的臂膊说,穷练肌肉做啥。师父说,运动开始了,形势自由 了,练身体的人,就 多了。讲到此地,师父朝小毛等人一眨眼睛。建国荣根,拉起小毛说,阿姐先坐,我走了。金妹 面对师父一扭身体说,为啥拉我呀,当阿弟的面,难看吧,我也走了。但金妹不动。师父朝大家 点点头,三个人出来。荣根去浜北的东新村棚户,建国去曹家渡,互道再会。

  小毛回进弄堂,见王师傅捆扎一个烫发罩。小毛说,电热丝又坏了。王师傅说,破四旧懂 吧,不许烫头发了。小毛说,赞,最好理发店打烊。王师傅说,真关了门,没得命了,我跑你家里噎饭。小毛笑笑。走上二楼,银凤房门敞开,台面是三菜一汤。银凤说,小毛,一道吃。小毛 摇手。海德立起来说,来呀,客气啥。小毛进去,骨牌凳上勉强坐好,海德倒了半杯“上海牌”啤 酒,银凤拎过瓶子说,小毛不可以吃。海德说,半杯嘛。小毛接过。海德说,我一出海,就是大 半年,多亏邻里照应。

  小毛说,是我娘,不是我。银凤说,以前帮姐姐买电影 票,忘记了。海德说,我天天海上 漂,脑子是空的。小毛说,姐姐每一趟吃饭,就多摆一副碗筷,等阿哥回来。银凤红了面孔说, 哪里有这种事体。小毛不响。海德一捏银凤的手背说,老婆一直是想我的,对吧。银凤说,一定 是小毛偷看。小毛说,经过门口,就看见了。海德说,做老婆,要大大方方,东想西想,怕啥呢。 银凤低鬟不响。海德说,家主婆想老公,是应该的。

  银凤不响。海德说,我真不准备吃这口海员饭了,“文化大革命”,最好搞得再大一点,搞到 轮船全部停班,码头停工,就好了。银凤说,又乱讲了,可能吧。海德说,轮船抛锚,我改坐写 字间,可以每夜抱老婆。银凤指指隔壁爷叔方位说,嘘。海德说,又怕了,样样要怕,胆子真 小。银凤面孔泛红说,瞎讲。海德看看银凤说,总归心事重重一副样子,担心啥呢,工人阶级, 已经领导一切了,开心一点。银凤说,瞎讲了,我哪里不开心,哪里有心事。海德说,总归皱眉 头,闷声不响,想心思。银凤拍一记海德。小毛说,阿哥一出海,姐姐就担心。海德不响。银凤 吃了几口啤酒,胸口见红。小毛说,海里,总有开心事体吧。海德说,甲板上蹲了几只猢狲,有 啥甜头可以嗒呢,只有苦头,吃风吃浪,单讲日本内海,流速八节,濑底岛海峡,明石,关门海 峡,如果是旧船,进港就算是全速,也开不动。小毛说,我有个朋友,一直做船模。海德说,远 洋货轮,我是权威。小毛说,将来,我可以做海员吧。银凤说,瞎讲八讲。海德说,做男人,这等 于坐牢监,半年,一年一判,有啥意思呢,回到上海,天天弄得老婆出汗,腰酸背痛。银凤说, 十三。海德说,我是唉声叹气,真无啥可以讲了,人坐到甲板上,眼前就是水,就这几个男人, 吃老酒,吵吵闹闹,要么想女人,想老婆。银凤说,哼。海德说,比吃官司好一点,我的床 头边, 允许贴老婆照片。银凤说,不许再讲了,我不答应的。海德说,男人想女人,我正常吧。银凤 说,不要讲了。海德说,人人贴女人照片,单身汉,贴明星照,以前喜欢贴谢芳,最近是《女跳水 队员》剧照。银凤说,这部电影 没看过。海德说,里面全部是穿游泳衣的女人,可以看看胸部, 大腿。小毛不响。海德说,外国画报,大腿照片最多了,但政委要检查。小毛说,解放前旧画 报,最近废品回收站不少。海德说,外面有的是,日本,泰国,西德,荷兰,垃圾堆里,赤膊赤屁 股的女人画报,要多少有多少,政委经常搜查,翻出一本,就写检讨。银凤说,是应该查,男人 的思想,太下作了。海德笑笑说,其实呢,政委没收了画报,关紧房门,自家去闷看,难道政委 的裤裆里,是一根胡 萝卜,还是红肠。银凤说,停,不许讲了。海德说,我是已婚,我可以贴老 婆照片,政委无啥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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