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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马·第三段(14)

   “好啦,可别忘了!”玛力说完跑出去了。

   温都太太到底给早饭端来了,马老先生只喝了一碗茶。茶到食道里都有点刺的慌。

   马威去找李子荣,叫他早一点上铺子去。温都太太下楼去作事,把拿破仑留在楼上给老马作伴儿。拿破仑跳上床去,从头到脚把病人闻了一个透,然后偷偷的把马先生没喝了的牛奶全喝了。

   马威回来,听见父亲还哼哼,主张去请医生,父亲一定不答应。

   “找医生干什么?我一哼哼,一痛快,就好了!”

   温都太太从后院折来几朵玫瑰,和一把桂竹香,都插在瓶儿里摆在床旁边。马先生闻着花香,心里喜欢了,一边哼哼,一边对拿破仑说:“你闻闻!你看看!世界上还有比花儿再美的东西没有!谁叫花儿这么美?你大概不知道,我呢——也不知道。花儿开了,挺香;忽然又谢了,没了;没意思!人也是如此,你们狗也是如此;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哎!别死!你看,我死不了吧?”

   拿破仑没说什么,眼睛钉住托盘里的白糖块,直舐嘴,可是不敢动。

   晚上李子荣来了,给马老先生买了一把儿香蕉,一小筐儿洋梅。马老先生怕李子荣教训他一场,一个劲儿哼哼。李子荣并没说什么,可是和马威在书房里嘀咕了半天。

   亚力山大也不是那儿听来的,也知道马先生病啦,他很得意的给老马买了一瓶白兰地来。

   “马先生,真不济呀,喝了那么点儿就倒在街上啊?好,来这瓶儿吧!”他把酒放在小桌上,把吕宋烟点着,喷了几口就把屋里全熏到了。

   “没喝多!”老马不哼哼了,脸上勉强着笑:“老没喝了,乍一来,没底气!下回看,你看咱能喝多少!”

   “反正街上有的是巡警!”亚力山大说完笑开了。

   拿破仑听见这个笑声,偷偷跑来,把亚力山大的大皮鞋闻了个透,始终没敢咬他的脚后跟——虽然知道这对肥脚满有尝尝的价值。

   伦敦的天气变动的不大,可是变动得很快。天一阴,凉风立刻把姑娘们光着的白胳臂吹得直起小鸡皮疙疸,老头儿老太太便立刻迎时当令的咳嗽起来,争先恐后的着了凉。伊牧师对于着凉是向来不落后的:看马老先生回来,在公园大树底下坐了一会儿。坐着坐着,鼻子里有点发痒,跟着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赶紧回家,到家就上床睡觉。伊太太给了他一杯热柠檬水,又把暖水壶放在他被窝里。他的喷嚏是一个比一个响,一个比一个猛;要不是鼻子长得结实,早几下儿就打飞了。

   伊牧师是向来不惹伊太太的,除了有点病,脾气不好,才敢和她吵一回半回的。看着老马摔得那个样,心里已经不大高兴;回来自己又着了凉,更气上加气,越想越不自在。“好容易运来个中国教徒,好容易!叫亚力山大给弄成醉猫似的!咱劝人信教还劝不过来,他给你破坏!咱教人念《经》,他灌人家老白酒!全是他,亚力山大—嚏!瞧!他要不把老马弄醉,我怎能着了凉!全是他!啊——嚏!亚力山大?她的哥哥!非先跟她干点什么不可!他不该灌他酒,她就不该请他,亚力山大,吃饭!看,啊——啊——啊嚏!先教训她一顿!”

   想到这里,有心把被子一撩,下去跟她捣一回乱;刚把毡子掀起一点,仅够一股凉气钻得进来的,啊——嚏!老实着吧!性命比什么也要紧!等明天再说!——可是病好一点,还有这点胆气没有呢?倒难说了:从经验上看,他和她拌嘴,他只得过两三次胜利,都是在他病着的时候。她说:“别说了,你有理,行不行?我不跟病人捣乱!”就算她虚砍一刀,佯败下去吧,到底“得胜鼓”是他的!病好了再说?她要是虚砍一刀才怪!……这回非真跟她干不可啦,非干不可!她?她的哥哥?一块儿来!我给老马施洗,你哥哥灌他酒!你还有什么说的,我问你!再说,凯萨林一定帮助我。保罗向着他妈,哈哈,他没在家。……其实为老马也犯不上闹架,不过,不闹闹怎么对得起上帝!万一马威问我几句呢!这群年青的中国人,比那群老黄脸鬼可精明多了!可恶!万一温都太太问我几句呢?对,非闹一场不可!再说,向来看亚力山大不顺眼!

   他把热水瓶用脚往下推了推,把脚心烫得麻麻苏苏怪好受的,闭上了眼,慢慢的睡着了。

   夜里醒了,窗外正沙沙的下着小雨——又他妈的下雨!清香的凉风从窗子吹进来,把他的鼻子尖吹凉了好些。把头往下一缩,刚要想明天怎么和伊太太闹,赶紧闭上眼:别想了,越想心越软,心软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站得住!这个世界!吧,吧!吧,吧!街坊的大狗叫了几声。你叫什么?这个世界不是为狗预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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