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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册(第二十一章)(4)


  可我只知道,在一些日子里,春才一旦被女人围上,在大多时候,他都是“谷堆”着的。有一次,他拉架子车往地里送粪。在村头的粪堆前,他扶着一辆架子车,几个嫂子一边往车上装粪,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后来车装满了,他仍在地上“谷堆”着,就是不站起来……一个嫂子说:才,走啊?他头上冒汗了,说肚子疼。这嫂子开玩笑说:你不是来“月经”了吧?哄一下,人们都笑了。
  尔后,春才就走到河坡里去了。
  那是夏日里一个燥热的中午。人们都说,春才就是那个中午走向河坡的。他鬼迷心窍,袖里揣着一把篾刀。
  河坡里有无边的芦苇,芦苇一丛一丛的,叉出许多条蜿蜒小路,其中有一条是属于春才的。春才在芦苇荡里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蚰蜒小路。小路两旁,风摇着一荡一荡的芦花,苇叶沙沙响着,它们看到了什么?又呢呢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它们有生命么?它们若是有生命,为什么不阻止他呢?或许,就像村人们说的那样,望月潭是个诡异的地方,他真是中了邪了?
  我也曾看见一个叫蔡苇香的小女孩,小小年纪,一个人偷偷地、一步一步向河坡走来……她怎么就没事呢?
  也许,在蔡苇香眼里,那个中午一定是猩红色的。她是揣着怎样的心态:是好奇?还有胆怯?她大约想探寻一点什么。可她看到血了么?一滴一滴的鲜血引着她向苇荡深处走去。苇荡太大了,太深了,一丛一丛的芦苇,一条条蜿蜒的小路……哪一条是春才走出来的呢?
  在那样一个中午,春才一定是在苇荡里站了很久很久。太阳当头照着,苇荡里一片静寂,有虫儿在呢喃,当他那一刀割下去的时候,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呢?……一道红色的血线就那样飞出去了,很决绝。
  也许,一句歇后语的诞生,给了蔡苇香天崩地裂般的记忆。不知道小小年纪的蔡苇香在河坡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受了什么样的刺激。按村人的说法,她后来“匪”了。这个“匪”字,在村人眼里,是“叛逆”和“暴徒”的意思。是超出日常生活规范的一种非常规行为。
  我只知道,人们在接受经验或教训时,思维是反向的,往往矫枉过正。以至于多年之后,她能卖出一盆价值七十万的“汗血石榴”。
  那么,一个秘密与另一个秘密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也许,那一眼,也是很要命的?
  仅仅当了三个月的“赤脚医生”,蔡苇秀的**就挺起来了。当她挎着那个小药箱走向田野的时候,她脚下的黑面带襻的布鞋是有弹性的,就像安装了弹簧一样。身上的枣花布衫迎风飘动着,似也有了与村人不一般的味道。一个带有“红十字”的小药箱,就好像垫高了一个乡村姑娘的身份,成全了她的虚荣心。在一些刮风的日子里,她还会着意戴上县里培训班发的白帽子、白口罩,背着那个印有“红十字”的药箱,一弹一弹地走在田埂上,按村里人的说法,这就更有些“狗啃麦苗”的意思了。
  那时候十八岁的蔡苇秀还是一个姑娘,又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虽然她每日里背着个药箱在村里晃来晃去,可她毕竟是支书的女儿,没结婚的小伙子是没人敢打俏皮的。村里的小伙子们只是远远地望着她,就像是看天边的云彩一样。她挎着那个带有红十字的小药箱,说明她是在县上正规学习过的,这使她平添了一些傲气,一般人她是不理的。春才呢,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所以,最初,两人之间自然不会有什么瓜葛。
  可是,有一天,春才的手被篾刀割破了。也许是那一串脚步声惊扰了他,也许女人们的话刺激了他,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当他坐在场院里破篾子的时候,他的手割破了。春才的篾刀是用钢条特制的,十分锋利,伤口割得很深,那血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这时候,先是有了女人们的惊呼声,尔后就有人说:秀呢,快叫苇秀!
  刚好蔡苇秀挎着个药箱走到场边上,听到喊声就赶过来了。春三月,她还戴着一个大口罩,显得人很秀气。她蹲在春才面前,打开药箱,从里边拿出红汞、碘酒和一小卷纱布,什么话也没说,就给他包扎起来。包了之后,蔡苇秀看了春才一眼,春才也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没说什么。可据蔡苇香后来说,两人是说了话的。当着那么多人,两人是用眼睛说话的。蔡苇秀:疼么?春才:不疼。蔡苇秀:别沾水。春才:嗯。蔡苇秀临站起时,眼睫毛眨了一下,她看见春才的棉袄上少了一个扣儿。
  后来,那个蓝扣子是蔡苇香给春才送去的。蔡苇香来到春才家,站在门前说:春才哥,扣,给你个扣儿。春才怔了一下:扣?蔡苇香说:扣。我姐让给的。尔后,她放下那扣子,就扭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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