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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册(第十五章)(8)


  我问:为什么?
  秋燕迟疑着,说:谁知道呢。
  过了一会儿,秋燕说: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梅村跑到我这里,哭着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他整天就像审贼一样,隔上一段就审一次,审我跟那诗人在五里岗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他还不依。
  我说:后来呢?后来她又到哪里去了?
  秋燕说:听说,她离婚后,又嫁了一个画家。
  我默然。
  为了打听到梅村的下落,我硬着头皮,又去见了那个姓徐的。
  我们是约在一个茶馆里见面的。省城现在也兴起喝茶的风气了。在这里,所谓喝茶,其实是一种消闲或交流的方式,真正来这里喝茶的并不多。茶在这里是一种媒介,人们大多是来这里打牌、谈生意或是约会的。这里装修豪华,情调雅致,氛围好。如今喝茶也成了一种时髦,或者说是一个时期的风尚。
  这姓徐的,我侧面打听过他的情况。他叫徐延军。徐延军原是省政府的一个干部子弟,他父亲曾经是一个要害部门的厅级干部。所以徐延军曾有过一段要风有风、要雨得雨的日子。他曾经先后换过三个单位,父亲还有权的时候,想调哪儿就调哪儿。他先是在报社,后又在电视台。再后,又调到了一家进出口公司。那几年,对外贸易搞活了,他也下海做过一个公司的经理。再后来,赶上了国营单位转企改制,国营公司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渐渐争不过私营企业,公司做着做着也垮掉了。自从他的父亲退下来后,日子每况愈下。
  当这个人走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休闲装,夹着一个包,看上去懒洋洋的。从神情上看,依稀还能辨出当年眉清目秀的过去,他曾经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可他现在一切都往横处发展了,头也秃了顶,挺着一个啤酒肚儿,人显得臃肿、虚胖。看样子,架势虽还在,内里却垮下来了。
  我是通过小乔联系上他的。所以,最初的时候,他显得很热情,进门就先递上了一个名片(一看就知道是“皮包公司”的路子)。他说:吴总,你是大公司,多多关照。
  我们坐下来,喝着茶。当我提到梅村的时候,他一下子变得很警惕,说:你,你找她干什么?
  我说:听说她外语不错,我们公司需要翻译。
  徐延军脱口说:千万别找她。那是个烂人。
  我问:怎么……
  徐延军语无伦次地说:这女人,作风不好。跟人胡搞八搞的……一个烂货。
  我望着他,很想朝他脸上狠狠地揍一拳!这是什么样的男人哪?对当初拼命追过的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说:你……听谁说的?
  开初,徐延军的语气里还有些玩世不恭,他说:实话告诉你,我是她前夫。那是我玩过的。那会儿,我追了她整整四年,结婚之后,她仍然……很不像话。接下去,他心里的恨一下子溢出来了,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一个贱货!我对她够好了。她要啥我给啥,可她仍不满足,背着我,跟人勾勾搭搭的。
  看他一眼,我就可以断定,他早年条件优越,也曾经是个好孩子……可他现在,人到了中年,失去了父辈的庇护,就想破罐破摔了。言语里充满了恨意。可他已经没有时间、或者说是没有条件变坏了。他只是嘴坏。
  我默默地坐在那里,一时心潮起伏,不知该从何谈起。是啊,梅村曾跟过这样的一个男人……梅村,你值得么?
  没想到,说着说着,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徐延军竟然掉泪了。他说:……那些年,我经常出国,每次从国外回来,都给她带礼物。那时候,我们家什么样的电器都不缺,全是进口的。去日本,我给她带“资生堂”的化妆品。去俄罗斯,我给她带黑海的鱼子酱。去美国,我省吃俭用(那一个月净吃方便面了),在纽约的明星大道上给她买一“LV”的女式坤包……可以说,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我说:那她,究竟想要什么?
  徐延军突然说:有啤酒么?来罐啤酒。我只喝“青岛”。
  我招了一下手,服务员上了啤酒……他把啤酒打开,咕咕咚咚地喝了下去,接连喝了两罐啤酒后,说:对女人,就像养鱼。热带鱼。水温要讲究,空气也要讲究,鱼食更要讲究,哪一点做不到,就会死鱼。你明白了吧?可是,你看,黄河里的鱼,或是小河沟里的鱼,就没那么多穷讲究,只要有水,它就能活……比如我现在娶这个女人,你一天打她三顿,她也不会跑的。
  在徐延军面前摆了六个空啤酒罐之后……他仍耿耿于怀地说:那女人,烂人。她明明不是处女。她早就不是处女了。早年,她还被她继父***过……她一直隐瞒,这还是我审她审出来的。先前,她还老在我面前装样子,装清高呢。一天到晚要你哄,其实都是装的。出了门就不一样了,出了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是去勾人呢。她用眼勾人。你绝对想不到,她竟然跟一个奇丑无比的人一块混。跟一个“龅牙”在一块混,那“龅牙”家里竟还是有老婆的……这也是我侦察出来的。想起来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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