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第二十三章 老杨)(7)
时间:2023-04-07 作者:陈世旭 点击:次
李芙蓉也确实在想,我为什么要寻短呢。还有许多人记得我。我还可以做许多事情的。 “你们说,是这样么?”李芙蓉间小丁他们。 小丁深沉地看着她,不知怎样回答。当年的李芙蓉是怎样的风采,虽精瘦,但火爆。如今走路说话,给人最突出的感觉是:干枯。手像拆断了多年的枯树枝,头发像稀疏的枯草,眼睛像桔井,再大的冲动也激发不出一星泪光。 小丁觉得自己不忍卒看,很动情地说:“你老多保重,我以后再来看你。”就礼貌地抽出被李芙蓉忘情地紧握住的手。李芙蓉把他的手抓得很重、很紧,仿佛那是突然出现的一线希望。 小丁走出很远,又回头。李芙蓉仍旧失神地站在那里。她的两只手仍旧保留着刚才握他时的姿势,只是两个合抱的掌心里已经空无一物。她身后是一只用锈铁丝扎了脚的竹凉床。再后面是她的老屋。那老屋仿佛是她的形象的放大:门窗都干裂了,土坯墙被风化的地方已经剥落;受潮的地方满是青苔;一只墙角被牛、猪、狗蹭得塌了角,倾斜了,靠一堆松松垮垮的柴草挤着。屋顶上盖的茅草已经腐烂而灰白了,有的地方偶尔伸出一两茎高挑脆弱的嫩草,都早早夭折了。惨淡的夕阳不明不白地映照着那一切,看上去像一张积压多年已经模糊昏黄的照片。只有那张残破的凉床上,李芙蓉敬给小丁的一碗茶,还在冒着一缕青气。 小丁转了身,再也不敢回头。 三 小丁这回到镇上来,想见而没有见到的一个让人注目的人是殷道严。 殷道严不久前由省里的农业部门组织出国考察去了。来了电话说是已经结束考察回到北京,再有几天就回来了。 这次出国考察,经费都是由参加人员所在的单位负担。一个泥脚杆子出国,而且还是“考察”,这在李八碗是旷古未有的。经费上可以自主,又是这样一件史无前例的荣誉,上上下下也就格外振奋。县、镇、村三级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欢送队伍。去的头天,摆了几十桌庆贺酒席、第二天一早出发,李八碗和将军镇十几里路上,爆竹震耳,鼓乐喧天。先行到达省城的人,事先用红包给机场的管制人员打好了招呼,车队一直开进停机坪。然后,人下来,在飞机舷梯下面站成一个夹道,殷道严昂首挺胸穿过夹道跟欢迎的人一一握手。一边,由郑风指挥的农民铜管乐队在太阳底下吹得满头满脸油汗横流。到了登机口那儿,殷道严又回过身来,向下面的人挥手。 所有这整个程序,是由老董设计并且导演彩排过的。但殷道严到底上了年纪,怎么也学不精到,他挥手挥得很难看,像是赶鸭轰鸡的架式。 他们是在其他乘客已经登机后才进行这仪式的。先上飞机的乘客又好笑又好气,就提意见,说这又不是乡下人的专机。空姐也就不得不收敛起职业性的笑容和温柔,严肃地“请”殷道严尽快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头一次出国的殷道严临行前的夜晚一直没有睡好,心里总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早上起来怔怔地在院子里站了好久。 院子很大。整个院子的格局包括全部建筑,都仍是出自他的设计:一前一后两幢三层楼,仍是五大三粗,雄浑古朴像座城堡。两幢楼之间用露天楼梯连接。同样的为求牢靠,建得像火车站的天桥。天桥上面原来只用石棉瓦盖了天棚,因为挡不住斜风雨,还是做了墙,结果使天桥成了工厂的运料管道。楼房之外,还有很大的空地。很多人出主意,劝他,像外国人一样敷成草坪,可以采购那种进口的丝茸草,或者照中国传统园林的风格,种上竹子,堆个假山等等。 对前一种意见,殷道严马上就断然否定,说: “操。” 这“操”是有来由的。一年前,殷道严参观过北方那个“中国第一村”。那里村头们的房子就是一律的外国式建筑,院子里就一律铺的是这种“xx巴毛草”。殷道严当时就私下前咕,很不以为然。参观完了小结的时候,殷道严不肯发言,问了半天,他说:千个师傅千个法,做得好我都佩服,不过不见得就要事事依样画葫芦。我们早先就是吃了一刀切”的亏。回来他对李八碗的人讲这次参观的观感时说:那样搞跟外国资产阶级有什么两样?不保持中国劳动人民本色,迟早要死卵(完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