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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镇(第十七章 三委员)(7)



    周燕现在在一个沿海城市的一家夜总会做领班,听说曾经跟一个马来西亚老板同居过,又不晓得为什么分开了。

    三

    “余委员”不是正式委员。镇上有这个意思,但是他本人生死不肯。因为毕竟有过这回事,大家也觉得他该当,便强加似的硬叫他作“余委员”。

    这“余委员”便是余自悦。

    按说,改革开放了,余自悦这样的人应该再度发迹。下放到镇上各处的各色人都先后回城,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余自悦一家竟没有走。他若走,还是一条光明正大的路子。山上的交际处又派人来寻他回去。他连说“不敢不敢”,当初年轻还不称职,如今老朽了,就更无用了。那边无奈,就要挟他:倘若不上山,市里饮食服务部门也不能回。他也就不回,每天一副小担子挑到镇街的集市上,找个角落蹲下来。那副小担子,一头是个小炭炉,一口小铁锅;一头是一小铝桶拌好料的面糊,一小壶油。他就在那里炸油果子卖。每天早上挑出去,半上午就卖尽。然后铝桶里装着现买的肉、鱼回来。细心的人计算,那半个上午,他净收入不会下于二十元。一角钱一个的油果子,就那么一小匙面(现炸出时显得大)。哪个都晓得吃亏上当,哪个又都甘愿吃亏上当,因为味道就是跟别人的不一样。

    小镇当局渐渐就晓得原来有一尊大菩萨屈就在他们小庙里。于是派人来拜访他,为他落实政策,把他一家人从李八碗迁到镇街上,恢复了城镇户口。老婆伢子都跟他一起进了国营餐馆,而且都掌了厨。他离开交际处之后,他的哑巴儿子也辍学回家。尽管他对儿子发过狠:学千学万,莫学做饭;但是哑巴儿子整天跟在两位烹饪大师身边,不学做饭,又能学什么呢?

    庐山脚下,近年新辟出了几处古迹,扩大了庐山游览风景点。从小镇过路吃饭的人渐渐地增多了。一镇人本来正为找不到经济开发的路子苦恼着,竟无意中得着了一线希望。许多人庆幸,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一下于把目光集中到了饮食业上。那些过路的时有从省、市、县来的领导同志,由镇上的有关负责人陪同来吃余自悦的手艺。余自悦等于又进了镇上办的交际处。不同的是,先前的交际处是有账目的,现在许多人吃过了,却没有哪个付账。有时,领导的子女来了,镇上的领导不做陪,但是要打电话通知,说明请你们今天中午安排几个人的饭,这几个人是谁谁的儿子或女儿,不要让他(她)们付钱云云。这类事多了,许多职工就有意见,但都是打肚皮官司。余自悦的哑巴儿子性子直,总是忍不住,用锅铲敲着锅沿,咿哩哇啦地乱叫。别人不懂,余自悦句句都懂,就喝斥道:

    “你一个哑巴吵什么,你懂个屁!”

    哑巴确实是不懂事理,他不晓得许多大人物酒酣耳热的时候,趁兴头划个条子,镇上不知要增加多少拨款。镇上后来陆续增加了几家饮食店,许多资金来源于此。

    余自悦对儿子严加管束,使镇上的领导对他格外的欢喜器重,都说他不光技术精,还有很高的觉悟,最是难能可贵。要选他作政协委员。

    “不敢当,不敢当。”余自悦一再推让。看看推不脱,竟打了退休报告。

    一退休,也就成了闭居的老头。没有事,他就搂着满嘴鼻涕的孙子到哑巴儿子店门口去晒太阳。他耷眉合眼,石礅子一样坐着,对满街的熙来攘往,不闻不问。这回他是真在打瞌睡了。

    瞌睡却打不安生。

    没有几天,镇上的国营饮食店又实行承包或者租赁,他哑巴儿子的这一家,门面虽偏,生意却旺盛,究其原因,就是余自悦在店门口的闲坐。他等于是张广告,说明该店手艺得余家真传。即便是初来镇上的客人,也会很快晓得其中缘故慕名而来。

    于是许多店竞相来请他,名义上聘作顾问,其实无须他动口动手,只要他在营业的时候到店门口坐一坐。为了争取到他,各家把红包的数字越加越大。余自悦一动不动,坚持打他的瞌睡,吵烦了,就说:“你们先去吧,我回头想一想。”

    结果是他把孙子抱到镇上新盖的影剧院的台阶上,加入了那里的“老儿会”。不过别的老儿热热闹闹地下棋、赌牌,谈古论今,他仍是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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