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夫妇游山 迟横山朋友议礼(2)
时间:2012-06-25 作者:吴敬梓 点击:次
又过了几日,娘子因初到南京,要到外面去看看景致。杜少卿道:“这个使得。”当下叫了几乘轿子,约姚奶奶做陪客,两三个家人、婆娘都坐了轿子跟着。厨子挑了酒席,借清凉山一个姚园。这姚园是个极大的园子,进去一座篱门;篱门内,是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两边绿柳掩映,过去三间厅,便是他卖酒的所在。那日把酒桌子都搬了。过厅便是一路山径,上到山顶便是一个八角亭子。席摆在亭子上。娘子和姚奶奶一班人上了亭子观看景致。一边是清凉山,高高下下的竹树。一边是灵隐观,绿树丛中露出红墙来,十分好看。坐了一会,杜少卿也坐轿子来了。轿里带了一只赤金杯子,摆在桌上,斟起酒来,拿在手内,趁着这春光融融,和气习习,凭在栏杆上留连痛饮。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携着娘子的手出了园门,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两边看的人,目眩神摇不敢仰视。杜少卿夫妇两个上了轿子去了。姚奶奶和这几个妇女,采了许多桃花插在轿子上,也跟上去了。知 杜少卿回到河房,天色已晚。只见卢华士还在那里坐着,说道:“北门桥庄表伯,听见表叔来了,急于要会。明日请表叔在家坐,一时不要出门,庄表伯来拜。”杜少卿道:“绍光先生是我所师事之人。我因他不耐同这一班词客相聚,所以前日不曾约他。我正要去看他,怎反劳他到来看我?贤侄你作速回去打发人致意,我明日先到他家去。”华士应诺去了。杜少卿送了出去。古 才关了门,又听得打的门响。小厮开门出去,同了一人进来,禀道:“娄大相公来了。”杜少卿举眼一看,见娄焕文的孙子穿着一身孝,哭拜在地。说道:“我家老爹去世了,特来报知。”杜少卿道:“几时去世的?”娄大相公道:“前月二十六日。”杜少卿大哭了一场,吩咐连夜制备祭次日清晨,坐了轿子,往陶红镇去了。季苇萧打听得的事,绝早走来访问,知道已往陶红,怅怅而返。斋 杜少卿到了陶红,在娄太爷柩前大哭了几次,拿银子几天佛事,超度娄太爷生天。娄家把许多亲戚请来杜少卿一连住了四五日,哭了又哭。陶红一镇上的人,人人叹息,说:“天长杜府厚道。”又有人说:“这老人家为人,必定十分好,所以杜府才如此尊重、报答他。为人须像老人家,方为不愧。”杜少卿又拿了几十两银子,交与他儿子、孙子,买地安葬娄太爷。娄家一门男男女女都出谢。杜少卿又在柩前恸哭了一场,方才回来。知 到家,娘子向他说道:“自你去的第二日,巡抚一个差天长县的一个门斗,拿了一角文书来寻。我回他不在他住在饭店里,日日来问,不知为甚事?”杜少卿道:“这又奇了!”正疑惑间小厮来说道:“那差官和门斗在河要见。”杜少卿走出去,同那差官见礼坐下。差官道了,门斗送上一角文书来。那文书是拆开过的。杜少卿来看,只见上写道:“巡抚部院李,为举荐贤才事:钦奉圣旨,采访天下儒修。本部院访得天长县儒学生员杜仪,品行端醇,文章典雅。为此饬知该县儒学教官,即敦请该生,即日束装赴院,以便考验,申奏朝廷,引见擢用。毋违!速速!”杜少卿看了道:“李大人是先祖的门生,原是我的世叔,所以荐举我。我怎么敢当?但大人如此厚意,我即刻料理起身,到辕门去谢。”留差官吃了酒饭,送他几两银子作盘程。门斗也给了他二两银子,打发先去了。在家收拾,没有盘缠,把那一只金杯,当了三十两银子,带一个小厮,上船往安庆去了。主 到了安庆,不想李大人因事公出。过了几日才回来,杜少卿投了手本,那里开门请进去,请到书房里。李大人出来,杜少卿拜见,请过大人的安。李大人请他坐下。李大人道:“自老师去世之后,我常念诸位世兄。久闻世兄才品过人,所以朝廷仿古征辟大典,我学生要借光,万勿报辞!”杜少卿道:“小侄菲才寡学,大人误采虚名,恐其有玷,荐牍。”李大人道:“不必太谦。我便向府县取结。”杜少卿道:“大人垂爱,侄岂不知!但小侄麋鹿之性,草野惯了,近又多病,还求大人另访。“李大人道:“世家子弟,怎说得不肯做官?我访的不差,是要荐的!”杜少卿就不敢再说了。李大人留着住了一夜,拿出许多诗文来请教。主 次日辞别出来。他这番盘程带少了,又多住了几天,在辕门上又被人要了多少喜钱去,叫了一只船回南京,船钱三两银子也欠着。一路又遇了逆风,走了四五天才走到芜湖。到了芜湖,那船真走不动了。船家要钱买米煮饭,杜少卿叫小厮寻一寻,只剩了五个钱。杜少卿算计要拿衣服去当。主 心里闷,且到岸上去走走。见是吉祥寺,因在茶桌上坐着,吃了一开茶。又肚里俄了,吃了三个烧饼,到要六个钱,还走不出茶馆门。只见一个道士在面前走过去,杜少卿不曾认得清。那道士回头一看,忙走近前道:“杜少爷,你怎么在这里?”杜少卿笑道:“原来是来霞兄。你且坐下吃茶。”来霞士道:“少老爷,你为甚么独自在此?”杜少卿道:“你几时来的?”来霞士道:“我自叨扰之后,因这芜湖县张老父台写书子接我来做诗,所以在这里。我就寓在识舟亭,甚有景致,可以望江。少老爷到我下处去坐坐。”杜少卿道:“我也是安庆去看一个朋友,回来从这里过,阻了风。而今和你到尊寓顽顽去。”来霞士会了茶钱,两人同进识舟亭。知 庙里道士走了出来问:“那里来的尊客?”来道士道:“是天长杜状元府里杜少老爷。”道士听了,着实恭敬,请坐拜茶。杜少卿看见墙上贴着一个斗方,一首《识舟亭怀古》的诗,上写“霞士道兄教正”,下写“燕里韦阐思玄稿。”杜少卿道:“这是滁州乌衣镇韦四太爷的诗。他几时在这里的?”道士道:“韦四太爷现在搂上。”杜少卿向来霞士道:“这样,我就同你上楼去。”便一同上楼来。道士先喊道:“韦四太爷,天长杜少老爷来了!”韦四太爷答应道:“是那个?”要走下楼来看。杜少卿上来道:“老伯!小侄在此。”韦四太爷两手抹着胡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少卿!你怎么走到这荒江地面来?且请坐下,待我烹起茶来,叙叙阔怀。你到底从那里来?”杜少卿就把李大人的话告诉几句,又道:“小侄这回盘程带少了,今日只剩的五个钱,方才还吃的是来老爷的茶,船钱、饭钱都无。”韦四太爷大笑道:“好!好!今日大老官毕了!但你是个新杰,这样事何必焦心?且在我下处坐着吃酒。我因有教的一个学生住在芜湖,他前日进了学,我来贺他,他谢了我二十四两银子。你在我这里吃了酒,看风转了,我拿十两银子给你去。”杜少卿坐下,同韦四太爷、来霞士三人吃酒。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