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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镇(第十六章 谢真)(3)



    怠工!谢真在心里喊,却又作不得声。牙齿错动着想要咬什么东西,却不晓得从何处下牙。她总想狠咬一口,有一回终于给她捉到机会。

    冬种以后,镇上几个头头和业务干部集中到下面一个村开了两天会,两天的伙食都是按规定标准办的。可是到了会议结束的最后一顿饭,却加了好几个菜,上了酒。

    “这样做有什么理由?”谢真两只手按在椅子靠背上。

    “镇上是头回在我们村上开会,我们再穷,面子总要的。”几个村干部讪笑着。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不吃就是看人不起。

    “那好,吃吧。”谢真先入了座。

    大家有些意外,又马上释然:一个人的人情味终归不会丧失得那么干净的。

    哪晓得,谢真吃完了,站起来,擦一擦嘴,掏出了钱,往碗底下一压,对几个陪吃的村干部说:“这是我的一份。回头你们算一下帐,多退少补。”又对镇上同来的干部一个个盯了一眼:“也请你们照我这样办。”

    谢真离座的时候不自觉地撤了一下嘴,心里有些说不出口的快意。

    几天以后,在镇政府的走廊里,谢真忽然被几个干部叫住,请她吃某人儿子结婚的喜糖。这样热情的邀请,她很少碰到,心里头颇有些感动,便很欣然地跟进办公室,很欣然地同大家嚼了一顿喜糖,很难得地同那位做了公公的人说了几句玩话。

    等她一出去,全屋子的人就一下轰然而起,拍手跳脚,几乎要把屋掀塌。欢腾中有人高歌一曲《小寡妇上坟》。

    原来,上次开会设宴的那个村把镇上干部当时掏的钱都一一退回了本人。谢真那一份自然不好还,于是就买了糖来招待众人,让谢真来沾了光。

    谢真想咬别人,却咬到自己身上。她后来晓得这事,气得手脚刹时冰凉。

    镇政府机关十几个干部里头多少有些悲天悯人之心的还算秘书。到底多读了几本书,便隔生隔熟地跟谢真讲解系统论,教诫她社会关系是网络结构,线型思维行不通,一个现代型的领导者应该……

    “见你的鬼去。”谢真讨厌油嘴滑舌。

    然而,县委把谢真召了去,她也受到了类似批评。

    “这么多状子告你,飞委书记扬着一叠材料,“说你不适应镇长工作。”

    “是不适应。”谢真一点不否认。无非是不干。她想起那个技术员跟她离婚时说的话:行路难,疲倦,苍凉。她现在也感觉到了。

    “不适应也要适应,”县委书记有些火,“想清高就莫出世。”

    县委书记是跟谢真一起提起来的。对这几个“知识型”干部,一般有个评价:县委书记是现实主义者,谢真是理想主义者。

    “有本事莫让人挤走。站不住脚,什么都是白说的。”

    谢真回去的时候,镇上又派了车来接。县委书记一直送到车门口,等于是逼她上车。车子在起起伏伏、弯弯曲曲的路上七颠八颠,甩来甩去,外面的田扳、河、树、山、天、云,在窗子上跳上跳下,忽远忽近。她心里乱乱的,不由摇了摇头,别人自然看不出,以为是惯性作用。

    第二天一早她去办公室,桌上又放了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碗。副镇长伏在桌上做自己的事。但是她晓得他在看她,她怔怔地坐着,迟疑着,盯着茶碗盖,拿不定主意是揭开还是不揭开。

    三

    谢真真正面临的压力是经济问题。到处都在风起云涌地招商引资,开发经济。一夜之间,经济奇迹就像满天彩球一样让人看得眼花镜乱。独小镇显得有些冷锅冷灶。客观条件上的困难自然是有的。小镇偏僻,商品流通就难以发达;几乎没有任何工业基础,也就不会有雄厚的财政来源。但如果一切条件都已具备,又有什么奇迹可言呢?所谓“奇迹”不就是把常人认为做不成的事做成么。

    有人就想到开发旅游资源。

    大约没有特点便是小镇最大的特点。自文坛寻根说兴起,镇上一班搞文学创作的人很是有些慌,寻来寻去寻不出一些稍有乡土特色的文化背景。那个关于乾隆皇帝驾幸李八碗的传说只是传说而已,不足为训。最早的一部县志,始于明朝嘉靖年,记的某山某潭,也不过是些土坡上塘。好不容易寻出一位有些名气的古人,邻县还来打官司,说是按历史唯物主义,该古人的生卒之地属于他们的行政管区。论风俗,更无可道者,连民间小曲,经考证也是从江北传来的。所谓寻根,无非是文化上心理上的认同。人是要合群的,不附着在什么上面,也就失了自信,剩了失落感、飘泊感,连自己姓什么也要觉得有些可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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