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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镇(第十三章 县里的人们)(3)



    虽然不好说就是靠一家书店来提高一个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但书店总是起了这种作用。因此把这句话作为标语用在书店屋头上,还是贴切的,只可惜,屋头很不争气。

    县新华书店原是幢老式的人字形屋顶的二层楼房。这几年,县里学起城里的洋派,开始建平顶的楼房,许多局机关的房子都是后建的,因此,搞立体标语不成问题。县新华书店因为缺少资金,无力重建,只能在旧房的一头加了一截平顶的、每层一间房的三层楼。这截三层楼单独看像座碉堡,跟旧屋连在一起看,就像一艘洋船的骄傲的船头。可是,骄傲归骄傲,却胜任不了这样长的一条标语,太窄。若是把标语立在旧屋的屋檐上,则背后衬着灰黑的瓦,难看得要死。若是立在屋脊上,又起不到宣传的作用。考虑来考虑去,还只有在碉堡似的船头上想办法。

    宣传部长看中了这截新建的墙面。盖这三层楼的时候,为了不显得比别个寒酸,书店把有限的资金都用上了。外墙面从底到顶都敷了矾石水泥。除去门和窗户,留出了一条完整的银白色的块面,在新华书店整个这幢房子上,这是块最醒目的地方。他也并不是那么教条主义,当场决定变通一下——新华书店的那条标语立体不成了,就用红漆写在这块墙面上。

    本来以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没有想到,新华书店没有一个成器的人。宣传部长走后,他们用一条索子捆住唯一一个号称能写美术字的干部,从屋头上放下去,让他像开山凿石一样在半空中晃荡着,写完了那条标语。

    天晓得!那怎么能叫“美术字”呢。长一笔,短一笔,粗一笔,细一笔,歪一笔,斜一笔。漆又没有收干净,每笔下面都垂着许多细流。有人说,那些字是羞得流汗,更有人说,是气得哭。好生生一面雪白的墙,弄得糊糊塌塌。好像古时候,一个犯人白净脸皮上受了黥刑。

    “这是搞破坏嘛!”来检查的宣传部长气得跺脚。把新华书店那位写美术字的专家吓得只差没有下跪。

    只得用白漆把那些天晓得的“美术字”盖掉。宣传部长又亲自去请县文化馆的画师来重写。

    重写的字自然标准,但终究于已造成的创伤没有大补。那片新刷上去的白漆就像块膏药。这块膏药还很不济事。被它盖住的那些字,过了几天,又隐隐约约地从底下浮到面上来,仿佛不甘屈服,仿佛故意要气气什么人。

    4.画师。

    平时间得发慌的县文化馆画师成了最忙的人。县城几个街口的巨幅宣传画的制作都落到了他头上。算时间必须加班加点才赶得出来。除此以外,许多单位搞立体标语,还非要他去指导不可。像新华书店这样临时出的事,更是预料不到的。

    哪晓得,新华书店的补救任务刚完成,宣传部长又给了个临时任务,让他用字去填县委会大院的围墙。

    县委大院很大,门两边的围墙也就很大。当初一心只考虑大门门头上的立体标语,没有考虑到这两条长长的围墙。围墙是临街的。在已经装点得很热闹的街上,这样长的两块寂寞的空白很是惹眼。

    “正好有两条很要紧的标语,写在围墙上最合适,你看呢?”宣传部长用商量的口气跟满手油漆还来不及擦干净的画师说。这两条要紧的标语分别是两个战斗口号。一个是中央提的:“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一个是县委提的:“一年上,二年变,三年建成大寨县。”

    “只怕时间来不赢。”画师低着头,用纸头擦着手。

    “用石灰水写。”

    这自然要比油漆写快得多。

    画师无话可说了。他是正牌子美术学院的毕业生。他老子是省里有影响的画家,从小受到很好的培养,写得一手好字,书法作品参加过全省展览。这个人本事是有的,但尾巴也是有些翘的。他的书法参加省展以后,县委书记让县委办公室挂电话,请他给自己新搬进的常委楼的中堂写一幅对联。挂了几次电话,他口头答应好,却迟迟不见人来。县委书记于是让办公室派人到文化馆去请。

    “让我补壁当然是看得起我,不过文化馆业务经费有限,笔墨就算是我们垫了,但宣纸和装裱是要花钱的。”画师对来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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