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第十二章 哈巴癞痢)(2)
时间:2023-04-01 作者:陈世旭 点击:次
副镇长原以为自己这回填镇长的空是没有疑义的,没有想到县里又派了新镇长来。 “今天的会,就是欢迎新镇长。” 副镇长懒洋洋地说,瞟了一眼在对面角落里坐着的一个人,又懒洋洋地举起手带头拍巴掌。好像他刚刚想起来屋子里还坐了一个镇长。底下的巴掌跟着响了几声,稀稀拉拉也是懒洋洋的。副镇长是本镇人,从读书到工作,一直没有离开镇子。镇政府里也大都是跟他一起共事或由他提拔起来的熟人,大家都看他的眼色行事。在他上面,镇长换了好几位,都呆不长。但是上面也绝,宁可走马灯似的换人,就是不给他转正。他也就立了志斗法。县里要调他走,他就是不走。又抓不到什么大错,他在上面也有帮忙说话的,就这样僵持着。对这一回新来的镇长,他自然也是不在乎的了。 新来的镇长不但没有可以让人在乎的地方,反而是很让人看不上眼的。一个疤痕累累的癞痢头——那疤痕显然是剃头佬的杰作,粉红间以灰白。这累累疮疤之间,偶有几绺稀毛,像沙漠上的草。脸很黑,满是粗糙的皱纹和紫色的小瘤子。这样一个人来做镇长,实在是对全镇的一种蔑视。 这欢迎会,不过是个例行公事,显示副镇长大度。因此他们该说什么说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全然不顾及新来的镇长会有什么态度。哈巴癞痢也一直安然地笑着,带着一种憨憨的新奇看着众人。众人笑,他也跟着笑。众人笑完了,他也就不笑,只不说话。等到副镇长宣布了请他说话,他才开口。 他说他今天并不是头一回到镇上来。县里决定调他到镇上来之后,他已经在镇上各处转过几回,镇上七七八八的情况,他是晓得一些的。 他的话一出口,大家就听出他的中气很足,嗓门也大,只是他克制着。他的话听起来很和缓,但其实很硬扎,没有一句客套,也没有一点要请教的意思,甚至没有一点隐讳:“今天的会不必开长。这样的会开长了也没有意思,欢迎不欢迎我反正都得来。我看这样,办公室下个通知,开个两级干部会,把全镇下属各单位的负责人都集中到镇里来,镇革委所有负责人都参加。报到时间就定在下个星期一。” 哈巴癞痢说完就宣布散会,随即就起身走出会议室。既没有问副镇长有没有什么补充,更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会议从正式开始到结束,前后不到十分钟。 其他的人一时呆在座位上没有动。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这回有点“来者不善”。有道是“十个癞痢九个哈(音ha)”,这回恐怕是遇上一个难剃的癞痢头了。 副镇长脸色铁青。跟镇长的这头一回交手,他明显是输了。哈巴癞痢毫不客气轻易地就把会议的主动权夺了过去,等于把他晾在那里。末了他冷冷地一笑,他对自己在镇上的绝对地位还是有信心的。 哈巴癞痢第二天上班就坐在镇革委办公室,一直看着办公室主任把会议通知起草,油印出来,又分装信封邮寄出去。然后又吩咐要一个一个打电话,保证不能缺漏一个人。电话要做记录,他回头要核实的。 二 又是公函,又是电话,应到的人全部到齐。其实不这样,人也到得齐的,除非哪个遭了天灾人祸。乡镇干部指望开这类会,就像伢儿指望过年,说的就是:口里没有味,开个干部会。 但这一回副镇长却有了别的心思。会议后勤,由他具体负责。他通知办公室主任,新镇长来了,要有新的作风,开革命化的会,会议伙食按最低标准办。以往都是在财务规定的范围外再增加一笔开支。这笔开支跟规定的经费比,是大头,出处最后都分摊给下属各个单位。各单位的头都来了,分享了这开支的结果,他们都很乐意,因为理由很正当。副镇长这回不增加这笔开支的理由也很正当。办公室主任心领神会,但心里有些打鼓:副镇长这一手很绝,明摆着是要坍新镇长的台,却让你恨得想咬他也找不到地方下牙了。 哈巴癞痢听汇报的时候却说,要得,就要这样。听口气不像是反话,倒似乎是正中下怀。哈巴癞痢后来又让把租用的客栈退掉,把镇革委的办公室都腾出来铺上干草,让参加会的人全部打地铺睡在这个老祠堂里。厢房不够,哈巴癞痢自己带了镇革委机关的干部就睡在堂屋里。好在这祠堂有些规模,参加会的连工作人员一起不足半百,勉强挤得下,只是吃和拉有些问题。祠堂做了镇革委机关后,在屋后加个院子,建了食堂和厕所。先前主要是供机关的人使用,现在一下子加了许多人,自然就难以满足需要。镇长说,革命化么,就化彻底些。这样的困难有什么大不了的,尿就滋在墙脚上,拉屎和吃饭,分批。凡事妇女优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