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第十一章 李芙蓉)(3)
时间:2023-04-01 作者:陈世旭 点击:次
李芙蓉只用了一个法子就把一团乱麻斩落了地:把双方的成分查一下,哪家成分高,那家就只能接受另一家的屋檐水。要是两家成分一样,就往祖上或亲戚中查。李芙蓉同镇上哪一家人也没有五服以内的瓜葛,哪个也无法说她偏心。她用的这个法子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阶级分析法。这是吃了她公公一个麦耙的专员教给她的。教她的当初,自然并不是解决屋檐水问题,只是她用得活。 她有创造性。春耕的时候,就发动“三兜粪”活动。让镇上机关、商店、企事业单位、学校的广大干群,每天利用早晚捡三兜粪送到镇外的李八碗各生产队。冬季搞水利的时候,就组织“三块石”活动,形式同”三兜粪”一样,每人每天给水利工地送三块石头。至于为何一定是“三兜”、“三块”,这是因为一,习惯;二,写材料方便:“贡献‘三兜粪’(或三块石),打倒帝修反。”这些经验都很快在全县、全专区乃至全省推广。李芙蓉的工作能力因此获得很高的评价。酝酿调她到县委工作的时候,却来了“***”。 运动一开始,那位专员就被打倒。造反派把他同李芙蓉“乱搞男女关系”的漫画从城里贴到镇街上。 李芙蓉的嘴再辣也无济于事,靠边站了两年,匆匆忙忙地嫁给了镇搬运公司的一个临时工。一直到那位专员解放,李芙蓉才恢复了工作,以后又调到县上去负主要责任。 二 当时,私下里正流行一则政治笑话,说是中央有位领导,一次接见一伙外国郎中,那伙人说很敬仰贵国的名医李时珍。那位女领导马上问在座做陪的中国人:李时珍同志来了没有? 县城闭塞。但那时的小道消息却是无孔不入的。人们把这则政治笑话传得沸沸扬扬,是别有用心的。影射的是李芙蓉。 县城人刻薄,李芙蓉自己也确有笑话。到县革委机关上班后,她一口气买了好几只保温杯,就是人们编了小曲常唱的那种装过酱菜的玻璃瓶。因为流行,商店也专门备了这种货。李芙蓉先前在镇上见县里下来的干部总是随时从提包里拿出这么一只牛卵瓶,觉得很神气,以为这是县以上干部必须具备的一种标志。这想法原是没有什么错处的,只是她不必一下子买那么多,办公室、会议室、宿舍、手上的提包里,到处都是。把那些标志强调得有些过分。 笑话归笑话。在重大原则问题上,李芙蓉却是极精明的。 李芙蓉上任接到的头一个政治任务,是不折不扣地落实省革委关于按照“早、小、密、矮”四字方针种谷的战略部署。“早”是农时;“小”是株形;“密”是植距;“矮”是品种。地无分南北,田无分肥瘦,必须“一刀切”。因为这是省革委主任亲自引进的优良品种和先进栽培方法。省革委主任先前在北方的一个军区当司令的时候,在军垦农场试验过,取得了很大成功。 李芙蓉闻风而动,带着铺盖卷,直接住到生产队抓典型。刚过春节,就动员育秧。秧刚长到文件限定的那个尺寸,立刻就大面积开播,一厘也不容多长。这时候田头地角的雪堆还没有化尽。县里的笔杆子给她想了一个响亮而有意义的口号:“人勤春来早,心红雪自消。”省革委主任在省电台的广播里听到报道,马上就带了主管农业的负责人到实地来检查。 省革委主管农业的副主任是新上任的,就是先前李芙蓉所在的这个地区的专员(李芙蓉一直喊他“专员”)。论资格,他比省革委主任要老,运动开始受了两年憋气,心里原本就极不熨帖,加上南下以后他就一直在本地工作,又一直对农业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就自以为有了丰富的经验。对省革委主任的农业战略自然就颇不以为然。见到李芙蓉,他劈头就压低了声音问:“你个黄毛丫头搞的什么鬼事!”李芙蓉却没有听清,以为是跟她亲切,说了声:“这是我该做的。”马上就赶上几步跟上省革委主任。省革委主任看见这一大片大寨田真的跟要求的那样“平如镜,烂如浆”,一簇一簇密不透风的青翠秧子铺上去如同锦绣,连声叫好。 “专员”等那一行人走远了些之后,转身对正在田里插秧的几个社员说:“你们认不认得我?”几个人齐声回答:“认得,你是专员。”他说:“我的话还作不作数?”几个人回答:“当然作数。”他说:“那好,你们把插下的秧隔一棵给我扯出一棵。”几个人很爽快地齐声说:“就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