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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镇(第八章 曹婆子)(3)



    隐情是师弟自己公开的。师姐的老板子被镇压之后,师弟向土改工作队交出了一包金银细软。那是师姐交他收藏的私房,预备他们私奔后过日子的。师姐由此被划为地主分子,并有了转移浮财的罪名。师弟则被吸收成了政府工作干部。

    这师姐便是后来的曹婆子。

    三

    曹婆子是怎样到镇上来的,没有人刻意追究。有那么多神乎其神的故事,小镇人已经得味不过。

    长期以来,曹婆子之于小镇人,仿佛水中月,雾中花,总是有一层隔膜。千金难买一笑,对谁都冷冷淡淡,在镇上生活了几十年,始终是陌路人。

    传说中的曹婆子年轻的时候自然是如花似玉,不敢说倾国倾城,至少百里以内是盖了的。这曾经是地方上的一大荣耀。如今也使小镇添了几分光彩。几位趿鞋秀才甚至认为,以曹婆子现存的风韵,上县志也是毫无问题的。

    曹婆子在镇上属于被管制的分子,关于她的那些传闻,又使人认定她属于水性杨花一类。于是就有了轻贱,有了想入非非。但长长的日子过去,镇上的老少情种却无论如何连她的一根汗毛也挨不上。于是,他们只好愤愤然,悻悻然,在背后给她编排无数香艳故事,把她描绘成天下第一荡妇,不亚于妲己,不亚于武则天。

    然而,怨归怨,恨归恨。曹婆子面上看来,始终是心同死灰。

    现如今的曹婆子头发该白了,却不白。脸上依旧保留着当年的轮廓,不熟悉,不细看认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关于她的往日,她的撩人的风姿和故事,她引起的骚动和风波,永远不会被淡忘。许许多多新的佳话,新的纠葛,新的演义也无法把她和她的过去的一切湮没掉。她整天当街坐着,头上永远戴着一顶颜色变成了灰黑的麦草帽,天晴遮太阳,刮风挡尘沙,下雨则当伞。在雨里呆的时间长了,雨水就从草编的缝隙中渗透下来,然后整个帽子底下都挂满了水滴。更多的水则在后脑壳那一面的帽顶聚成一股细流,一直落到她的依旧挺直的背脊上。而在这同时,一块很大很完整、显然是下了决心买来的透明塑料布,却覆盖在零食摊上。这样即便下雨,也不会中断生意。

    不过,她的零食是有特别之处的。如果说曹婆子曾经以她的姿色和武功名重一时,那末,这个零食摊则是她晚年的光彩。其中盐煮花生和薯片干尤佳。花生是一个个精心拣过的,大小极匀称,外壳浑圆洁白,没有一点破损,没有根须之类的杂物。说盐水煮的,但吃起来竟比炒的还松脆爽口;薯片不是一般的炒法,而是先将红薯去皮煮熟,再揉进面粉、鸡蛋、芝麻及糖,切成薄片,再回锅烘炒。不论其味,单看每片的大小,厚薄,几乎相等,就足见功夫之深。

    就有了红眼。就批判资本主义。不准摆零食摊。曹婆子就养猪,又到离镇子很远的一片乱坟坡下去开荒。日子还是得味。间或甚至有人听她有一声没一声地哼歌子:

    青竹当马不能骑,

    兔子耕田怎驮犁,

    扁担划船难过江,

    相好大姐不是妻,

    日后总有拆分时。

    ……

    几多年过去,曹婆子同她师弟依旧藕断丝连,打断脚骨连着筋,旧情未了。她师弟后来在城里的大医院当伤科医生,据说还是科室负责人。每年春上,他都偷偷到镇上来一趟,会曹婆子。每回都是夜里来夜里去,自以为做得隐秘,不晓得镇上有的是眼睛毒的人。

    镇上的街道办合作医疗的时候,管文教卫生的副镇长老杨曾经提出是不是可以让曹婆子出来开伤科做跌打,用其一技之长。但因为那些风言风语,镇长李芙蓉不同意。说这个女人是火烧冬茅心不死,不能用。医院是人命关天的地方,若是贫下中农遭了阶级报复,哪个负责?

    老杨也就只有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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