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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镇(第七章 洪艺兵)(3)



    他那种习惯性的点头、哈腰、微笑,有些吝啬了。吝啬归吝啬,依然是有的,但主要是面向徐光荣以及比徐光荣更重要的人。对一般人还是会尽可能做,只不过总让人觉得有些偷工减料,不能把戏做足。

    他竟有了求偶的迹象。他进宣传队的时候已经三十出头了。母子两个却从没有在人前提过婚娶之事。

    如今,表面上看,洪艺兵依旧没有一点区别的对每一个人都有求必应,但常常是为女人们做得更多也更主动。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女人们总是依赖心重,娇气,需要帮的事也确实多些。比方乡下的河,常常要蹚过去,水急了吓人,天冷又冰人,脱鞋脱袜持裤脚也烦人,于是不管老的少的,就都让他背过去。又比方剧团日子没有规律,早上起得晚了常常错过食堂开饭时间,特别是女演员又少不得零食,这些事,都由他包了。

    终究也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让他这种看起来似乎无一例外的殷勤露出了别有用心的马脚。

    四

    徐光荣灵感突发写出那首女营业员找矿歌的歌词后,充分认识到诗原是人人可写的。于是就决定发动全宣传队的人都来写诗,而且规定了任务,每人至少一个礼拜要交一篇。如果宣传队人人都是诗人,他就不仅仅是宣传队队长,还是当地诗坛领袖了。

    那正是一个诗的年代,滚烫火热的豪言壮语铺天盖地。宣传队大多数人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摘,轻轻松松就打发了徐光荣。也有老实的。就不知所措。拉手风琴的周燕就是一个。周燕的母亲名声不好,原因是离过两次婚。先前住在城里,后来带着周燕到镇上来,嫁了县中学的一个老师。周燕拉手风琴就是那个继父从小教会的,她也就因为这个特长招进了宣传队。她在整个镇子,公认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也就最惹眼。她自己平常却总是不声不响,没有事的时候就一个人找处安静的地方拉琴。她很求上进,进宣传队不久就写了人团申请。徐光荣号召写诗,她就真心地希望自己不但一个星期能交出一首诗,最好一天能交七首诗。但她又实在不晓得怎样写才好。跟别人那样瞎抄,她又不敢。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纸上却一个字也划不出来,她只有急得抹眼泪。

    洪艺兵就是在这时候现出原形的。有一天,趁周燕的寝室没有别人的时候,他把自己写的一首诗塞给周燕抄了交任务。

    周燕进宣传队住集体宿舍之前,跟她母亲和继父住在一起。他们家就在镇街上文化站紧隔壁。镇街都是旧房子。房子与房子之间是板壁,洪艺兵在文化站打杂时落脚的那间办公室,正好是周燕睡觉的屋子。周燕的继父就经常在那里教她拉手风琴。周燕那时还是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洪艺兵对她起先没有怎么注意。忽然有一天,他听出隔壁的响动有些异样:风琴声停了,然后是很可疑的静默,然后是周燕很细很轻的挣扎声。好多年过去,洪艺兵一直很清晰地记得周燕当时很凄惨又很压抑的喊声:“不要!不要!我痛!”这声音常像刀子一样割他,使他一旦想起,就立刻浑身冰冷,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记得很清楚,周燕那一年刚进初中,还不满十四岁。而她的继父差不多五十岁了。在那之后不久,周燕的母亲又一次离婚。她们搬离了镇街,在镇外的农民那里租了一间房子。大家自然都说周燕的母亲不好。但这次婚变的真正原因只有四个人最清楚,其中一个就是洪艺兵。洪艺兵没有对任何人,包括自己母亲说起过他那天听到的声音。他跟她们共守一个秘密的事实,使他有了一种对她们的莫名的亲近感。随着周蒸日益出落成人,这种亲近感又常常引起一种莫名的骚动。在宣传队他其实最情愿帮助的就是周燕,但周燕却是得到他帮助最少的一个。周燕不需要任何人背她过河,周燕从不吃零食,周燕绝少剧团女孩子惯有的恶习。但是这一次,周燕应该是需要他的帮助的。他这回是真心诚意的,没有丝毫表演的意思。也许有一点奢望,但肯定不是主要的。

    他想错了。周燕还不到能够跟他沟通的年龄。周燕那时一心想做革命青年,一心想要抹掉母亲给她的生活涂上的污点,她不能做对不起领导,对不起徐光荣的事。

    周燕把那首诗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徐光荣,揭露了洪艺兵的丑恶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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