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第五章 桑叶)(6)
时间:2023-03-30 作者:陈世旭 点击:次
然后轮到老德,老德的母亲和嫂子。 六指头在县监狱,对这一切都供认不讳。他只是不肯承认这是阶级报复。他不管什么阶级,是人总要讨老婆的,你不让我有家,我也不让你有家。就是这样。 既然这样凶残的罪行是成立的,他承不承认某种动机,已经不能影响判决。事实本身已经构成了明白的结论。 一个星期后,六指头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临行前三天,按照惯例问过他有什么要求。他说,他欠过大队林场的钱,他让几个知青摘了林场的梨子,本来讲好了归他用人家退了礼金的钱还的,可惜现在不可能了。他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使监狱的警察觉得他很可笑。 宣判会是在癞痢山脚下开的。死刑也就在那里执行。这里承袭古习,土改反霸时开过刑场。好多年不见,又成了新鲜事。这件命案又是极惊动人的,因而围观的人很多。附近公社的人潮水似地拥来。原先让大家站在山坡上,但站远了就看不清,人们就慢慢往坡下移动。后边的人拥着前边的人,越拥越近。一些后生则往树上爬。冬天的树枝枯了,好些人从上面跌落下来,惹起一片讪笑:该死的还没有死呢,莫把你这个不该死的跌死了。 武装民兵清了好久的场子还是不够理想。倒是六指头自己想出一个切实的办法,他建议说,让我到那个藕塘子里去吧,这样你们就方便些。六指头指的那个藕塘子宽大且深,冬天挖了藕,塘子里是干的,既不影响围观者的视线,又较为安全。 刑警于是同意。六指头于是大步走进那个藕塘子。临跪下之前,他对刑警说:打哪里都行,只求打准些,早些了事。我杀他们也是这样的,死罪比活罪好受些。 刑警扬起枪,照六指头的嘴巴砸了一枪托子。一个反革命,那样从容不迫地说话,倒显得他大义凛然似的。 后来枪就响了。可能是因为事先生了气,枪打得不准,应该打心脏部位的,结果打到脑壳了。弹孔进口小,出口大,前面的脸整个是一团血。 因此,六指头最后留在人们记忆里的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好像他是胜利者。 四 黄帽子布置人在到处贴满了大幅标语,欢呼破获一起反革命大案,阶级斗争打了一个大胜仗,毛泽东思想、毛主席革命路线取得又一伟大胜利。欢呼路教工作的丰硕成果。其他那些无声无息的工作组,这回是怎样也无法同他的这个工作组争高低了。这一段时间,他兴奋得不得了,不吃不睡也能过日子。那双老也睁不开的细小的红眼睛总是闪着红光。本来扣得很低的黄帽子也掀到了后脑壳了,眉毛似乎高了三尺。因为久不见阳光而惨白的脑门上几根稀毛也很不安分地站了起来。 六指头被打掉的那一天,大队刚好死了一条老牛。牛剥出来,那个生产队的队长照例送了一些给大队食堂。起先还有些担心黄帽子不肯受腐蚀。哪知黄帽子这次一反常规,很大幅度地一摆手,说:“要得,留下来,大家辛苦了,加个餐。贫下中农的一片阶级感情嘛!” 当晚就在大队的礼堂中间,生起一堆火,周围垒起砖。把一口大锅从灶上拔出,架到火堆上,牛肉全部扣进锅里,加足佐料大火烹煮。各人拿了自己的茶缸子盛酒。 “我们在朝鲜的雪地上就这样干过,战斗的生活多火热多美好!”黄帽子感叹说。几口酒下肚,他的豪情上来了,不顾礼堂破烂的窗洞里灌进的风,敞开了棉袄的胸口。他原来竟很能吃喝的。大块的牛肉不停地往嘴里添,喝酒也是大口大口的,一缸子烧酒“咕嘟”几声就见了底。 “黄组长好酒量啊!”几个大队干部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英雄过,不由赞叹。 “不怕你们笑话,要说行,我老黄什么不行?”黄帽子的眼神渐渐有些恍惚,舌头开始发直,“什么不、不行、行呢!今天高、高兴,给你们讲、讲点我的风、风流事吧,我老黄当年也是一、一把好手、手呢。” 一个转业军人,有光荣历史,又年轻,在一个县城里面还是有头有脸的。那时候,在单位上很受器重。现在的李欣是绝对比不了的。社教,他才二十几岁,就当了工作组长,一个大队就交给了他。那时候的社教,哪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上楼”的“上楼”,“洗澡”的“洗澡”,紧张得很。社教干部跟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一点没有特殊,像现在的这顿牛肉,是绝对吃不成的,更莫说平时吃饭,去挖猪油了——“李欣你莫、莫有气,我这里是随、随便说的”——“三同”自然是好,密切了干群关系。就是一桩不好办:那地方的乡风,女人偷人越多越有脸面。姐哩都到肚子大了才嫁人,哪个弄大的自己也搞不清。一旦嫁了人,就跟男人一样打赤膊,乘凉、下田,都脱个精光,两个xx子看不得。看不得你也要看——那才过瘾哩,有几个年轻人咕哝——“过瘾?你要去、去了,只、只怕,抬不起头,那世、世面,哼”——夏天洗澡,她们就在门外的屋檐下,见有人路过,不论男女生熟,她们都一边大搓大抹,一边大喊大叫:“吃了啵”,“来戏(玩)下哩啵”。男人不在,就可以放胆跟相好过夜。倘若男人恰好撞回,只要见到放落了帐子的床前有双不是自己的男人的鞋,并且鞋头是朝里的,一般情况下都会转身避让。为此起杀心的,也有,但极少。真正的礼让三先。要是猜出了那填空的人,自己便可以到他家里去补缺。他在的那个队,有天夜里,队长派一个社员去放水,自己却去跟这个社员的老婆睡。早上那个社员回来,晓得了原委,便去队长家。队长带男劳力出早工了,队长老婆在灶间烧早饭——那里的妇女不出早工——那个社员把她按在柴堆上,说,我来还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