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第四章 殷道严)(2)
时间:2023-03-30 作者:陈世旭 点击:次
于是就闹哄出来。殷道严因此没有当成国家干部,也没有撤他的大队书记。李八碗还少不得这个人。这就难怪黄帽子来搞路教,殷道严根本不把他当回事。黄帽子下车伊始,咿哩哇啦,其势汹汹,盛气凌人,把李八碗说得一团漆黑,好像这里没有共产党,没有社会主义,那我老殷成了什么?不是白吃了几十年冤枉饭?我操!就是他当兵?剿匪反霸的时候,老子是中队长呢,不比他抗美援朝早?拿了几天拨火棍,只怕火还不晓得怎么扣呢,起卵劲!我操!要不是老子胯里这条老二不听话,老子早做他的上级了,轮得到他来说长道短,指手画脚?! 李欣同黄帽子闹了矛盾,工作组重新分工,李欣从黄帽子分管的那一片转到老杨分管的这一片,殷道严主动提出来要李欣跟他下生产队。 殷道严是当地出名的酒坛子。一天三顿,除了在大队食堂跟工作组一起吃饭不得不有所收敛,其他都少不得酒。他酒量极大,喝再多也不上脸,只是浑身上下冒酒气。当地人说,半里路外就闻得到殷书记的气味,也就是酒的气味。 工作组好几个人都跟殷书记下过队,大家后来都晓得,跟殷书记下队就是加餐的同义词。除了老杨因胃病消受不得,黄帽子因为原则而不消受,工作组几乎人人都盼着殷书记幸福的召唤。这幸福终于光临到李欣头上。先前跟殷书记去加餐的,都是老杨那一片的干部。黄帽子拒绝殷书记的好意后,他很生气,觉得抹了他的面子,便迁怒到黄帽子那一片的所有干部。现在李欣从黄帽子那里分化了出来,殷书记也就多了一个统战对象。“我早就看出你这个后生不错的。”他说。 殷道严一路发着牢骚。他似乎并不只是对黄帽子有气,对整个工作组,也未必有什么好感。这也难怪,工作组说是下来调查研究,进行路线教育,实际上当了他的家。在一个地方几十年都说话算数的殷道严怎么会高兴。李欣又想起,难怪老杨稳稳的,不哼不哈一直没有声色。他参加土改工作队时就在这一带工作,跟殷道严是老相识了,除了交情,自然也有相互的了解,加上长期的农村工作经验,晓得真要是得罪了一方之主,不谈开展工作,先就站人不住。殷道严在当地的威信他们是有领教的。工作组下来后,大凡大事小情,不管工作组的人说得怎样狠,逼得怎样紧,只要殷道严没有点头,就决没有一个人动桩。当地人说:“工作组是雷公打天,殷书记是龙王下雨。” 殷道严跟老杨是同庚,但看起来,老殷显得比老杨年轻二十岁。老杨又屡又瘦,腰还老佝接着,更不见了人。殷道严则是一截铁塔似的铮铮汉子。大冬天里,腰以上的衣服扣子从来不扣(也没有扣子可扣),敞着一大块赤酱色的胸膛。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好得你们是老杨做头,要不然,我就把你们都晾起来,喝西北风。”他只顾说自己的话走自己的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李欣时时要小跑几步才跟得上他。走着走着,也不跟李欣打声招呼,就在一块种着冬麦或油菜的坡地前停下来,蹲下身子,抓把泥块,在手掌里捏碎,又凑到鼻子上闻一闻,然后狠狠地往地上一撒,拍拍掌,骂:我操,骚枯,一道粪都没上过。“骚牯”是他侄子、一队队长殷元中的外号,李欣在大队开会时见过的。然后李欣跟着殷道严钻进一片树林子,走了好久一点人声都没有,不由有几分惶恐生疑,不晓得形象有些像土匪的殷道严要带他去做什么。却忽然在一处拐弯的路边后面见到一间草屋,一个颤巍巍的老儿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筒。见到殷道严,并不喊,只把旱烟筒举起来,殷道严把烟筒接过,一边装烟点火凑到嘴口,一边“唔唔噜噜”地问:“米还有么?”老儿点点头。殷道严看见他,一脚跨进门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拖出一只木桶,木桶底上只沾着些碎米屑。“有个鬼!我前日就叫你老大送的,他没送?看我不拆他骨头!”殷道严恨恨地叫着,把烟筒丢还老儿,转身就走。 路上李欣才知道,老儿几个儿子都不肯收养老子,殷道严就逼着他们按月送米。李欣从后面看着殷道严,不由得起了几分敬意,明白当地人为什么肯服他,信他,拿他的话当圣旨,明白他为什么可以不把工作组、更不把什么黄帽子放在眼里。中午时候,他们总算走进一个屋场。李欣早已走得头昏眼花,脚酸手软,原来要跟殷道严加一餐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先前那班有此幸遇的家伙事后只吹加餐的好处,却不提为加餐付出的劳苦。屋场上几见到殷道严的人都殷勤叫唤,在屋子里面的人都连忙追到门外来,屋场上的狗都跑了来,前呼后拥地蹦跳,摇尾巴。对一片喊声,殷道严有的应一声,有的只是一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