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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之失(10)


  舒云飞说,你这个掌故很有现实意义,要是借题发挥,作个杂文,一定会获得大家喝彩的。
  马明高说,确实如此。现在信这一套的人太多了。我还发现一条规律,最信命相之说的有这么三种人:发大财的,年纪大的和文化高的。
  舒云飞想想这话,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有一种人马明高不会知道,那就是现在有的人官越当得大越相信命相,只不过这一类人暗地里请人相面,明里却会批评别人唯心主义。但他不说出来。他感到特别幽默的是皮日休讲的人像禽兽就尊贵的话。真是有意思。
  笑过之后,马明高又说,我们还是扯扯那个事情怎么办吧。这么一拖,黄花菜都凉了。
  龙子云说,既然书社一时办不成,我们也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呀?我们还可以选一下别的项目,哪个石缝里不藏鱼?
  晓晴忍不住笑了。我说你们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好不容易选了个项目,又搞不成。这会儿又想另外搞了。我说你们干脆办个点子公司,反正你们一夜三十二个梦。
  马明高却说,点子公司也有办得好的。但人家尽管是一肚子烂书,可他们头上多半有顶教授、博士之类的帽子吓人,才有人信。我们有什么呢?
  是否另图良策,舒云飞一时拿不准,但他想摆脱窘境,便说,是可以考虑有无更好的门路。
  马明高想了想说,也可以考虑。要想想那些谁都缺少,或者谁都需要的东西,从这些地方开开路子。
  龙子云说,我最缺的是人民币,当然有美元也不嫌弃。
  马明高骂道,废话!你缺钱别人也缺钱?有人还穷得只剩下钱了哩!
  舒云飞这会儿却是一腔浪漫情怀。他想现在人们最缺少最需要的只怕是真诚了。他独自感慨了一会儿,笑说,若论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我说了你们别笑我迂,那就是真诚。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叹了气。
  马明高说,是呀。可是真诚同我们赚钱有什么关系呢?
  我刚才只是一时感触,说说玩,不是出点子。舒云飞倒为自己的天真不好意思了。
  大家正七嘴八舌,龙子云举起手往下压了压,说,刚才云飞的玩话倒是提示了我。我有个建议,听起来玄,你们别笑话。城南大道有家婚姻介绍所,开得很有成就。我们可以办个类似的公司,当然不是介绍婚姻,而是介绍朋友。你们别笑,西方国家稀奇古怪的公司多哩。有专门替人道歉的,有出租假名人照像的,甚至还有在监狱里开旅馆供人历险的,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
  舒云飞见自己的玩话倒引来了办公司的灵感,便有些兴奋。他略略一想,觉得只要别出心裁,当作一回事去做,说不定也是一个路子。便说,朋友的确是大家都缺少,都需要的。不知你们的看法如何,我觉得朋友只会越来越少的。一般的情形是,同事之间很少能成为朋友,而大家的交际很有限,流行的交际场所又成了高档消费的地方。所以有可能做朋友的只能是同学、同乡或者其他偶然机会结识的人。但物欲横流,人心不古,朋友反目的往往比新交的多。鲁迅同瞿秋白相知后,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雨果临死时倍觉孤独,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看到了一个黑暗的世界。舒云飞的语调越来越低沉,最后成了深深的叹息。
  马明高像是被感动了,觉得自己在缓缓下沉。舒云飞讲完了,他才下意识地提了提身子,说,云飞很有感染力,你一番话,说得我全身都有些发冷了。这么说,这是一个路子?不过据我所知,这在我们国家只怕还是一个开创性的事业,没有经验可鉴哩。
  搞得好也是一个赚大钱的事业。开先河哩!龙子云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晓晴像是自言自语,说,听起来倒是那么回事。不过你们几个人办事情,我就怕你们太浪漫。讲起来天大,看见了抱大,到手了鸟大!几句粗话说得三个男人不好意思了。
  那么我们可以扯一扯,就办这么一个公司,供人们交流感情,结交朋友。龙子云显得很有兴致。
  马明高说,完全按照婚姻介绍所那种模式搞,只怕不行。介绍婚姻,见了一面不成的话就不好见第二面了,交朋友就没有这种顾虑。这也是我们这个项目的优势所在。根据这个特点,我们就可以办成沙龙式、会员制。
  舒云飞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赞赏道,明高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看大家这么一凑,思路就有了。
  龙子云性急,一扯就扯到公司牌号的事了。晓晴笑话说,你那女儿的名字只怕是恋爱时就起好了的吧。
  闲扯也是闲扯。龙子云说,你没听说,北京有帮文化人,没事就在一块儿侃,几十集电视剧,这么侃着侃着就出来了。
  侃是侃,怕你们赚得了钱吧?
  马明高说,这倒不一定不赚钱,关键是要会搞。
  龙子云来得快,已想好了一个牌号,就急了,说,先说说牌号。才说那家婚姻介绍所叫玫瑰之约,很不错的。我想我们叫B约屋怎么样?
  几个人听了,一时说不出好坏。过一会儿,马明高说,什么旧约新约的?不成了基督徒了?
  舒云飞倒是不这么快就否定人家,只玩笑道,愿闻高情雅意?
  龙子云便说,我原先发过一首长诗,叫旧约之失,不知各位读过没有?
  晓晴的目光便在舒云飞和马明高的脸上飞来飞去。那诗其实谁也没有读过。马明高本着脑袋不做声,舒云飞含混地点了点头。龙子云却立即进入了情绪:

  我们早已相约
  又总是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一切
  温柔得像一条河
  太阳老了
  月亮老了
  我们的记忆
  已是斑斑黄锈
  ……

  龙子云的声音低回而凝滞。马明高却说,你念还念得可以,把你自己都感动了。我是没听懂,怎么听起来像是大白话?
  不等龙子云说什么,舒云飞早笑了起来,说,新诗我也不懂,我总觉得,中国的旧体诗倒是到达过辉煌的顶峰,可新诗一直还处在童年阶段。是不是人类越来越聪明?反正是话越说越长。说完这些,又怕伤龙子云的面子,就说了句俏皮话。当然,诗永远是文学的童年。也正因为是童年,也就永远纯洁而天真。舒云飞就望着龙子云那张疑惑怅们的脸,还真有些天真。
  马明高沉不住了,说,别再搞学术讨论了,说扯扯牌号就扯扯牌号吧。子云你说叫旧约屋,你那什么旧约诗是什么意思?
  龙子云这下又神秘兮兮了。严格说来,诗是不能再解释的,一解释就寡淡无味了。这也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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