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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风景(第二十八章)(8)


  泰外库又沉默了。盯着酒杯的眼睛似乎在催促:“该给我斟酒了。”
  麦素木偏偏不慌不忙,他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
  “要派您拉大粪去。”
  “什么?”
  “队长说的,派您去伊宁市淘厕所,拉运大粪。”
  泰外库用舌头打了一个响,表示了否定。
  “真的!”麦素木用手指捣着桌面,强调说。
  泰外库惶惑了,慢慢地气恼了。伊犁的农村是没有施用人粪尿肥料的习惯的。在他的心目中,没有比大粪更肮脏,更令人厌恶的了。由于厌恶粪尿,他解手的时候很少去厕所,宁可远走几十米,找一个僻静的旷野,难道让他这个堂堂的男子去淘厕所?难道让他精心爱护的车厢里装上人粪尿还有脏纸和蛔虫?难道让他心爱的白马去忍受那种污浊……他断然声称:
  “不!”
  “不去行吗?队长说的!”麦素木的眼光里包含着揶揄和挑逗。
  “队长说了也不去。”泰外库提高了声音。
  “当然,冬天还是跑煤矿好,每次给自己留下一块半块的,一年就不用买煤了。”
  “我没干过那样的事,我有足够的钱买煤!”
  “其实,拉大粪倒也是好事,积肥嘛,汉族农民就是爱用大粪!祖祖辈辈,我们没有用过大粪,照样吃白面馕……可现在什么事都要向汉族学习啊……”
  “这和汉族有什么相干,没意思。”泰外库反感地说。他的情绪显然变得焦躁了,他不客气地催促道:
  “倒酒!”
  “请喝!”麦素木恭顺地把酒拿给了泰外库,“可您为什么把媳妇放走了呢?放下鞭子回到家,四壁像冰一样冷……”
  泰外库低下头,看着酒瓶子。
  “雪林姑丽越长越漂亮了,真是说太阳太阳比不上,说月亮月亮也不如她……现在,白白落到了队长弟弟的手里!”
  “您提雪林姑丽干什么?”泰外库的头更低了。雪林姑丽的成婚,使他感到了一点怅惘。
  “我为您心痛啊,可怜人!艾拜杜拉哪一点比得上您?就仗着伊力……”
  “麦素木哥,您是叫我来喝酒的,为什么要把那个人的名字拿到嘴边?”
  “别生气,别生气,我使您伤心了,我知道,那个美丽的丁香……”
  “胡说!”泰外库敲响了桌子,他抬起头,直瞪着麦素木,阴郁的目光里流露着无限的骄傲,“尽是些没意思的话。我泰外库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我一天打过一千二百块土坯,一天割过三亩麦子!媳妇不愿意了,走!随她去!有我的什么事情?我既然放走了一个老婆,就有本事娶第二个!如果第二个也受不住我的拳头,还可以离掉娶第三个……”
  “瞧这!好!好!”麦素木连声喝彩,并赶紧把自己呷了一口的酒再次“敬”给泰外库。
  泰外库一饮而尽:“我脾气不好,但是心地善良!伊力哈穆对待我像亲兄弟一样。您说那些做什么?我是公社的好社员,不管走过谁家的门口,人们都邀请我:‘进房子来,请进!’我怎么是可怜人?放下鞭子回到家里,艾买塔洪送来一碗拉面,赛买塔洪送来一盘包子。谁说是四壁冰冷?您不是请我喝酒吗?在哪儿?有酒,请拿来。就这一瓶?我醉不了。没有酒了?再见!”
  泰外库站立起来,再不听麦素木的喃喃,也不道谢,起身就走。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招呼!
  “古海丽巴侬姐!请看住您家的黑狗,如果它扑上来,只怕受不住我的一脚!”
  小说人语:
  在新疆农村“劳动锻炼”的时候,小说人多次听到过各族农民传述列宁向斯大林密授天机,以掌控小鸟作政策火候的比喻的故事,显然,这是胡说八道。但此说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呢?怎么会在新疆至少是北疆流传得这样广?
  直到一九九五年,也还听陆文夫文友用同样的鸟儿的比喻讲述党对文艺的领导,讲给中国作协的党组书记。於戏!
  被邀请赴宴是人生乐事,被口头邀请而实际全无则是不可思议的奇妙的经验。这是天才,这是世说新语,这是禅机,这是启示录。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然后随机应变,弥补于无形,天衣扯了一个大口子,而后无缝。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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