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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风景(第二十四章)(4)


头一天晚间的支部会,也牵扯到了热依穆。会上,尽管把双手的手指交插在一起,两肘优雅地放在办公桌上的库图库扎尔一再强调目前还处于“领会文件精神”的阶段,要先“务虚”,不要急于联系什么具体问题,但是,支部委员、铁匠达吾提还是开了一炮。他也提出包廷贵的问题,神情相当激动,他说:
“从包廷贵到咱们大队来,就没干一件好事,没说过一句好话,没起过一点好作用……”
库图库扎尔眯着眼睛嘲弄地轻轻一笑,他仿佛是漫不经心般地自言自语:“人家前后上缴了两千多块钱……”他的声音很小,只够坐在身旁的少数几个人、其中包括赛里木听得见。
可能达吾提也恍惚听到了这话,要不就是赶巧了他正说到这里。他说:
“有人说,包廷贵上缴了现金!是这样吗?我从大队加工厂了解了一下,哼哼,包廷贵上缴了一千九百八十四元是不假,但是,你们知道他支出了多少吗?光账面上他的那个什么汽车修理部就支了两千多块钱,另外还有许多变相的花销没有写在账上,譬如说,他常常随随便便到木工房去,要木料,要胶,要油漆。”
“这是个别问题,以后再谈吧……” 库图库扎尔皱了皱眉。
“又说是个别问题!”达吾提反倒提高了嗓门,“这难道不是阶级斗争吗?包廷贵挑拨民族关系,侮辱少数民族,这是小事情吗?而且,恰恰是从包廷贵这个个别问题上看出大队领导的一些情况来。包廷贵拿着大量现金,还有清油、莫合烟、干果去乌鲁木齐了,一去一个月,干什么去了?谁批准的?广大社员都对包廷贵有意见,党员和支委也有意见,但是每次会议上只要有人提出来就被说成是个别问题而撂到一边,不予置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库图库扎尔眼睛眨了眨,帕哈维吾尔语叹词,与汉语“呵呵”同。,意见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有赛里木在,气粗起来了!而且赛里木做着记录。怎么办?回他两句?不,反正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说自己。达吾提的脾气又倔,整天和铁锤铁砧打交道嘛,还是不要和他纠缠。
“很好,很好,达吾提同志的意见很好。以后日子还长喽,赛里木书记也先不走喽,我们会有机会调查和处理这个问题的。现在,我们要谈的是精神喽,要从理论上搞清楚。社会主义,这是从资本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过渡,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学说,我们要记住,我们不要忘记……”
库图库扎尔竭力把讨论转向纯理论方面。他讲了不短的时间,可惜,他素日学习理论太少了,除了几个空洞的帽子翻过来倒过去地重复以外,他找不出更多的词儿来。
库图库扎尔刚一住嘴,紧接着发言的又提出包廷贵的问题来。
“农村开会真没有办法,”库图库扎尔带着几分歉意向赛里木解释道,“他们根本抓不住中心。这个会场简直就像地上漫浇的水,哪儿有缝就往哪儿流,光知道说一些鸡毛蒜皮,您看……”
赛里木却不这样看,他对大家谈的很感兴趣。本来让农民离开实际生活去务虚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大多数农民,不联系实际就无话可说。这也可能反映了他们文化还不够高,理论水平也有限,但至少也同样反映了农民们注重实际,不尚空谈。这不是坏事情,不能要求群众按照划好了的线走路、说话。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当了个什么胡萝卜头儿,就被隔离、安排、被导演,就只能在划定的范围内见划定的被挑选精选与严格筛选的人物、听划定的与《人民日报》社论毫无分别的话,他自己也只能说与社论全无分别的话。他单身一个人来到公社大队社员家里,至少,为了能不被隔离,不被孤立,不被导演,不被牵线。
既然人人争说包廷贵的问题,那就说明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不但没有理睬库图库扎尔关于他县委书记应该运用自己的影响制止会议对于包廷贵的谈论的暗示,相反,他问长问短,想把包廷贵的事情问清楚,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以后,他问库图库扎尔:
“是这样的吗?”
这是将了库图库扎尔的军。怎么回答呢?说“是”,他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被告地位,担起了责任。说“不是”,只能引起争论的进一步激化。
库图库扎尔不愧是库图库扎尔!他不假思索地,几乎是本能地一转身,向热依穆问道:“是这样的吗?”
热依穆一怔。他的脸愤怒地涨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
“您是党员队长哩,” 库图库扎尔抢先说,“包廷贵是你们队的社员哩,您应该掌握情况哩!”然后,他摇着头,“是啊,包廷贵在大队加工厂工作,有些情况我多少也了解一些。这次去乌鲁木齐是我派的,要采购一批急需的农机配件,还可能买到汽车呢,这个汽车如果买了来……”他描绘起汽车到来后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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