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立时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为你把家健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
王玉芳向陈长青投以感激的眼色。白素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一无所知,但是她就是有这份耐性,一点也不急着发问。
我轻咳了一下:“那次意外的经过,当然极痛苦,不过是不是请王小姐可以忆述一次?”
王玉芳低下了头,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深思,我趁她还没有开口,把她的情形,简略地向白素讲述了一下。本来,王玉芳的前生是王玉芬,这还只不过是我和陈长青的假设,但是在一见到玉芳之后,三言两语,这一点已成为肯定的事实了。
白素听我说着,王玉芳也抬眼向我望来,等我说完,王玉芳抢先道:“卫先生,你怎么会想得到的?”
我作了一个手势:“推测得来的结论。”
王玉芳的神情有点激动,又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声音听来,却又十分平静。
她道:“出事的那天……我意思是指出事时,其实是家健在驾车。我开着车子离开,没有多久,就发觉我不会驾驶,无法控制车子,家健帮我停了车,我们互相换了位置,就由家健驾车。我们准备在附近兜一个圈子,就回家去。家健很喜欢开车,也喜欢开快车,敌家伯伯绝对不许他开快车,他对我说了,可是一面说,一面却把车子越开越快。
“我和家健都年轻,其实我们都不觉得开快一点有甚么不好,我一面提醒他,车子越来越快,一面还不断地笑着。
“而就在这时候,有一只口中衔着小猫的大猫,突然自山边窜出来,家健若不想避开他们,也就没有事了,可是他却想避开,车子一扭,就失去了控制,冲出路面,冲向悬崖。
“一切,全在一刹那之间发生。我时时在想,那只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野猫,早半秒钟窜出来,或是迟半秒钟窜出来,就甚么事也不会发生了。可是它偏偏在这个时候窜出来,我和家健两个人,就因为这样偶然的一件事,而一切都改变了,这或者可以说是命运吧,唉。”
王玉芳的声音很清脆动人,她缓缓地叙述着,神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哀切。
这时。她在忆述着当日发生的事,当日事件的经过,根本没有别人知道,但王玉芳自然知道的,因为她的前生是王玉芬,是当日在车子中的两个人之一!
第三章 死也不放开 生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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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芳略停了停,舔了一下唇:“那一霎间的事,真是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一下剧烈的震荡,一定有一个极短暂的时间,失去了知觉,然后,就是痛楚,四肢百骸,里里外外,没有一处地方不痛,再然后,我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我全身悬空,只有一只手被家健紧握着,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另一只手来,抓住了家健的手腕。”
这些经过,我和陈长青都知道,但这时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听来还是极之惊心动魄。
王玉芳的身子震动了一下:“那时,鲜血自我头上不知甚么地方流下来,稠腻腻的,令得我视线模糊,但是我头脑都还十分清醒,我立即看清楚了家健的处境,家健的身上各处,也在不断冒着血,样子可怕极了,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勾在树枝上,他在上,我在下,自他身上涌出来的血,一串一串,洒在我的身上,当时,我只看到他的口唇在动,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忽然之间,我的听觉恢复了。
“我听得他用嘶哑的声音在叫:”玉芬,千万不要松手,支持下去,支持下去。‘我喉头一阵阵发甜,无法出声,只好点着头。
“这时候,甚么声音都听到,自他身上流下来的血,溅在我身上的拍哪声响,听起来真是可怕。我也听到下面的海沟冲击,公路上有车子疾驶而过。我们开始叫唤,可是我们的声音不大,在路面上经过的车子,又看不到我们,所以根本无法听到!
“我知道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家健用尽了气力,想把我拉高一点,使我也可以抓住树枝,可是他真是用尽气力了,一点也没能拉动我,我还是悬在空中,我忽然哭了起来,出事之后,我直到这时才哭,泪水……和着血一起涌出来,我哭着:”家健,放开我,让我跌下去,你可以自己攀上去求救。‘我一面说,一面松开了抓住他手腕的手。
“可是,我们的另一只手,却手指交缠着,紧握在一起,他不放手,我无法松得开,而他又是握得这样紧,这样紧……”
陈长青听到这里,长叹了一声:“握得真紧,没有力量可以使你们互握着的手分开来。”
王玉芳震动了一下,低下头去,我们都没有催她。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缓慢地开始:“奇怪的是,当时我们都知道,生命在渐渐远离,可是我们的心境,却十分平静,连身上那么多处伤口,也不觉得十分疼痛。开始,我们都认为是可以获救,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血不断涌,我们都知道没有希望了。
“这一段过程,有好几次,耳际变得甚么声音也听不到,只听到血在流,我不断地在讲:家健,放开我,你自己爬上去,放开我,你自己爬上去。可是我不能肯定我在实际上,是不是有声音发出来,那情形,就像是一个十分真实的梦境。可是有几次,我用尽了气力在叫,总是发出声的,因为我突然听得家健说:不放开,不放开,死也不放开,生也不放开。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想睁大眼,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可是不论我如何努力,看出去,他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们认识了一年多,虽然互相都知道深爱着对方,但是他不是一个热情奔放的人,从来也没有那么强烈地向我表示爱意。
“当时,我只觉得心血沸腾,似乎又多了力量,我立时道:”好,家健,我们来生也要在一起‘。家健道:“你去投你的胎,我投我的,我们来生要在一起,一能行动,就要相会。’”我道:“是,不过……来生是甚么样的?‘家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总有来生的,如果没有,那太悲哀了!’“我知道他还说了一些甚么,但是听不清楚,生命已远离我,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死了之后怎么样,完全不知道,心里十分恐慌,但是我却牢牢记得和家健的来生之约,我相信他也一定记得。我最后听到有很多人在叫,大约是那群青年人发现我和家健时发出的呼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