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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与玛格丽特(第24章 唤出大师)(12)



    走在最后的是个矮个子外国人,有些病,一只眼睛斜视,穿着白色燕尾服背心,系着领带,没有穿上衣。安奴什卡眼看着这群人下楼去了。这时她听到楼梯口什么东西响了一下。等到脚步声静下来,她便毒蛇似地溜出门外,把圆铁桶放在墙边,趴在地上摸起来。她终于摸到了餐巾包着的那件沉重的东西。打开小包一看,她惊得目瞪口呆。安奴什卡又把那宝物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两眼射出贪婪的火光。她的头脑里掀起了风暴,她在想:“对,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我给他个什么也不知道!……去跟我外甥商量商量吧?要不就把它锯成小块……宝石可以抠出来……一颗一颗地卖:到彼得罗夫卡市场去卖一颗,再到斯摩棱斯基去卖它一颗……反正一问三不知,我什么也不知道!”

    安奴什卡把拾到的东西揣在怀里,拿起圆铁桶,决定今天不去市内漫游了。她拿定主意,正要躲进门里,那个没穿上衣的白**外国人猛然站到了她的眼前,鬼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的。只听那人轻声对她说:

    “把马掌和餐巾给我!”

    “什么餐巾马掌的?”安奴什卡问道,她表演得很成功,“我不知道什么餐巾不餐巾的。您这个人,喝醉了,还是怎么?”

    白**的人不再跟她费唇舌。他用公共汽车扶手一般坚硬冰冷的手指掐住了安奴什卡的脖子,完全断了空气进入她肺部的通路。圆铁桶从她手里掉了下来。没穿上衣的外国人这样掐着她呆了一会儿,然后才把手松开。安奴什卡大喘了几口气,赔着笑脸说:

    “啊,您说那个马掌呀!我这就给您!原来是您的?刚才我一看,餐巾里包着这个……我就有意地替您收起来了,免得让别人拾去。要不,上哪儿去找呀!”

    外国人接过餐巾和金马掌,立即并足向安奴什卡行礼致敬,紧紧问她握手,并且用外国腔十足的俄语向她表示感谢:

    “我由衷地向您致以深深的谢意,女士。这小马掌是纪念品,我非常珍惜。您替我保存了,请允许我送给您二百卢布。”他说着,便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钱来交到安奴什卡手里。

    安奴什卡咧开嘴笑着,一个劲儿地大喊:

    “啊,太谢谢您啦!麦尔西!麦尔西!”

    慷慨的外国人神速地滑过各层楼梯,一直滑到了楼下。在完全消失之前,他并没有忘记从下面冲楼上喊两句话,不过此时他的口音又不带外国腔了。只听他喊道:

    “我说,你这个老妖婆!往后再捡到别人的东西得交到民警局去,别往自己怀里揣!”

    楼道里出现的这些怪事闹得安奴什卡心里乱糟糟的,脑袋里嗡嗡响。她嘴里还在不自觉地喊着:“麦尔西!麦尔西!麦尔西!”岂知这时外国人早已踪影全无,院里的汽车也不见了。

    阿扎泽勒下楼后,把沃兰德的礼物还给玛格丽特,向她施礼告辞,并问她乘这辆车是否方便。赫勒走过来同玛格丽特热烈吻别,黑猫吻了吻她的手。送行的人们向坐在角落里木然不动的大师挥了挥手,又向白嘴鸦挥挥手,便很快融化在空气中了——他们当然没有必要一层层地爬楼梯。白嘴鸦打开前灯,车子经过死人般沉睡的人身旁,开出大门洞。转瞬间,黑色大轿车的灯光便消失在喧闹的、彻夜不眠的花园大街的万家灯火中了。

    一小时后,在阿尔巴特大街附近那条小巷里,在那座不大的楼房地下室第一个房间,我们看到玛格丽特坐在桌旁哭泣,她正为自己所受的震动和所体验的幸福而独自流泪。这间屋里的一切,仍然保持着去年深秋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前的样子:桌上铺着天鹅绒台布,放着一盏有灯罩的台灯。她面前是一本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笔记本,旁边堆着一大摞保存完好的原稿。小楼里没有一点声音。大师已在旁边小房间的长沙发上沉沉入睡了,身上还盖着那件医院里的罩衫。他的呼吸是均匀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玛格丽特哭过一阵,拿起那些保存完好的本子,翻到了她在克里姆林宫墙脚下遇见阿扎泽勒之前反复背诵的那一节。她现在一点也没有睡意。她温存地抚摸着原稿,像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小猫;她拿起原稿,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看看扉页,一会儿又翻开最后一页。忽然,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觉得这一切都是魔法唤出的幻象,眼前的一本本原稿马上会消失,她还将住进那座独院儿的小楼,呆在楼上的卧室里,醒来后她还要去跳河。然而,这个可怕的念头已是最后一次闪现了。它只不过是过去的苦难遭遇的余波。什么都没有消失,法力无边的沃兰德的确无所不能。现在玛格丽特完全可以尽情翻阅这些原稿,仔细地观察它,亲吻它,阅读它,读多少遍都可以,哪怕一直读到黎明。她确实也在反复地读着:

    “黑暗,地中海方向袭来的黑暗已经完全笼罩住这座为总督所憎恶的城市……是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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