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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国家=小宇宙的森林(5)



  父亲=神官的斯巴达教育课,包括星期日在内,每天讲一小时,对于我这个孩子来说,确实感到吃力,不是个简易的经历。他和阿波老爹、培利老爹见面时温文尔雅,可是给我上课时就截然不同了,性急而且一张阴森森的脸。那个大脑袋低下来的时候,就好像一个硬的箱子伸在你面前,额头下面是眼窝挺深的暗淡无光的眼睛,为了节省吃饭时间,饭渣子总是挂在唇边,带着饭渣子的大嘴唇一动一动地叨叨咕咕。清楚而且大声说的话只是开头那句:

  没有的事也必须当实有其事来听!记住啦?

  我只能回答一声

  嗯。答应完了必须不再说话。父亲=神官口传的我们当地的传承,讲起来没完没了,好不容易讲完之后突然扬起脸来,好像突然发现我就在他眼前而大吃一惊,吧哒吧哒地眨着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睛(就像大型照相机的卡嚓卡嚓地一样)。然后他就命令我把他说过的话用我自己的语言说一遍。在我开始说话之前,他总是伸着他那大下巴颏一声不吭地等着。

  一张粗线条的、总是显得忧郁的脸沉默无言的父亲=神官,就像古老的家具一样,不停地冒出一股体臭,那臭味主要出处就在颜色没个准的一脑袋头发上,头发又密又长,长到压着耳根,两眼在蓬蓬的头发中不停地眨着,我总是被那股臭味折磨得一筹莫展。我为了拚命地把这股臭味抵挡回去,长期闻这股臭味的过程中,我琢磨出只好用滑稽来对待。于是父亲=神官的表情仿佛在说:滑稽的家伙!既表现出了悟道之心的道理,也着实可怜,不过肯定会引起发笑,借以缓和这种臭味的折磨。

  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旁听父亲=神官的授课,我从另一种动机出发,显示了滑稽。我在他们在场的情况下学我们当地的传承,既有些不好意思,也想到在这些学者们面前父亲=神官是否耍粗暴态度。特别是讲破坏人的事绩的课程之后,我又说滑稽话逗乐打趣,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因为他们深刻理解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历史与神话,所以好像心情沉重,他们说了下面的话,意在促使我有所反省。

  ——你大概知道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对于破坏人的心情吧?因为听你父亲讲课已经听了好几年了,所以你应该是比谁都最清楚的吧?那么你父亲让你谈破坏人时,为什么左挑右选,偏偏专捡破坏人一生拉了多少粪以及怎样计算出来的这事回答他呢?从你列式子的方法和计算能力,按你的年龄来说应该算优秀的……上课的时间里你热心听讲,不为其它琐事所动,心不旁鹜,只要在旁边一看就明白。因为你学习不懈,所以你父亲让你说一说你对破坏人的看法。于是思考一番之后,你就按他已经活了二百年、能跳过大杨树的巨人等等条件,就计算出他的粪量至少在四百吨以上。你为什么选来选去偏偏选出这么个问题?不论你父亲,也不论我们,对于你算出巨人总粪量,无不觉得的确可笑。但是,你跟你父亲学了那么久,除了这个令人可发一笑的之外就没有更重要的了?你父亲是那么热心地研究,郑重地叙述破坏人传承的重要性,本来不能设想你对此不可能没有感受,可是你为什么跑题跑到这个程度?

  面对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十分诚恳、十分亲切的态度,我不能不脸红,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和这些学者们不同,父亲=神官对于我的大粪的说法并不仅仅看作滑稽的恶作剧,总之我是保留这种看法的。还是个孩子的我,包括不同层次的态度中,也反映了对父亲=神官两面价值的感情。自己确实口头上承认滑稽所追求的是可笑的效果。但是自己内心主要想的还是打算表现自己。作为父亲=神官,我觉得他是不是应该给以理解?妹妹,我真想向父亲=神官发出这一厢情愿的而且是可怜的内心呼声。

  说起破坏人一生的大粪总量的计算问题,我的真实意图主要在于粪的力量。我这种想法是从这一设想引发的,也就是不管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多么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决不能向他们挑明的就是五十天战争的传承。和大日本帝国军队之间进行全面战争期间,虽然藏在森林里展开了游击战的时候,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人也没有往原生林里排泄过粪尿。他们在森林的突出部修筑起粪尿池,也就是先挖好坑,用粘土夯实,把粪尿运到那里存起来。五十天战争败北之后,我们这块土地的重建工作开始的时候,活下来的人们,朝着那从“死人之路”到峡谷的橡树和枥树的疏林斜坡,排放了粪池里的粪尿,从而大大地蓄积了地力,然后创造出蜜柑、柿子、梨子等等产量很高的果园。从五十天战争当初把峡谷造成水库的作战开始,到战败为止,这期间使我们的村庄=国家=小宇宙极度疲敝,就是靠这公有化的果园才得以恢复的,人力资源的衰微,从那以后却没有控制住,一直发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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