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3)
时间:2012-05-29 作者:倪匡 点击:次
那少年向我望来,神情像是不相信,口唇掀动了两下,才道:“卫先生,你不是甚么全都知道的吗?” 我摊了摊手:“我从来也未曾宣称过甚么都知道,世上也决不可能有人甚么都知道。如果你想知道些甚么,那么你至少要在问人的时候,把问题说清楚。” 那少年出现十分失望的神情来:“我认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心中不禁有点冒火,正想再说他几句,他的母亲——那位美丽的温家三少奶奶,已经出现在饭店的门口,大声叫:“阿宝。” 虽然她体型略胖,符合女高音歌手的身型,可是附近的人,显然都想不到,她会发出如此宏亮可怕的一下叫声,以致二十公尺的范围之内,人人停步,用错愕的神情向她望。而她却泰然自若,又发出了第二下更有过之的叫声。 那少年皱了皱眉,匆匆道:“我实在已问得够清楚了,我是说…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快去吧,不然,你母亲再叫几下,这座三十多层的建筑物,可能被她的叫声震坍。” 那少年苦笑了一下,转过身,向他的母亲走了过去,一辆由司机驾驶的大房车驶了过来,他们两母子上了车,车子驶了开去。我看到那少年在车中向我挥着手,可是他的母亲却用力将他挥着的手,拉了下来。 我倒很有点感触,那个叫“阿宝”的少年,有他自己的想法,可是他的母亲!他虽然生长在一个十分富裕的家庭之中,可是不一定快乐,至少,就没有甚么人可以和他讨论他心中古怪的想法。 我慢慢站了起来,望着喷水池,又把那少年刚才的问题想了一遍,仍然不明白他想了解甚么。他问的是:是不是每一个空间中,都充满了我们看不到又不了解的东西?这种说法,相当模糊,甚么叫“看不到又不了解的东西”?几乎可以指任何东西!譬如说,空气中的细菌,看不见,也不见得对之有多少了解。细菌或者还可以通过显微镜来看,有形体,空间之中,有更多没有形体的东西,如电波、无线电波,等等。或者没有形体的,就不能称之为“东西”;那么,他究竟是指甚么而言?我在回家途中,还是一直在想。他迫切想在我这里得到一个疑问的答案,而我未能满足他,这多少使我感到歉然。 回到了家中,我和白素谈起了这少年,白素想了片刻:“少年人有很多奇妙的想法,而又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所以无法化为语言或文字,使别人理解他们究竟在想甚么。” 她停了一停:“我们也都曾经过少年时期,你在少年时,最想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在我们那个时代,少年人的想法比较单纯,我只想自己会飞,会隐身法,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客,你呢?” 白素用手托着头,缓缓地道:“我只想知道,宇宙之外,还有甚么。” 我伸了伸舌头:“真伟大,这个问题,只怕十万年之后,也不会有答案。” 白素低叹了一声:“人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可是人的思想,却早已在探索宇宙究竟有多大、宇宙之外是甚么?谁说人的思想受环境的约束限制?” 我也大为感叹:“当然,人的思想无限,就像宇宙无限一样。” 和白素说了一会,仍然不知道那少年想弄明白甚么,自然,我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对于一个少年人词意不清的问题,不可能长久搁在心上,没有几天,我就忘记了这件事。 大约是在七八天之后,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件难以形容的事,为了那件事,花了我将近一下午时间。到我回家时,车子驶到住所门口,就看到了一辆大房车停在门口,我知道有客人来了。 这时,我正为了那件事,作了许多设想,由于事件的本身有点匪夷所思,弄得头昏脑胀,不想见客人,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停了车之后,从后门进去,就可以避不见人。 可是就在这时,门打开,白素听到了车声,知道我回来了,她在门口,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我下了车,走向门口,心情十分不耐烦:“甚么人?我不想见人。” 白素笑了一下:“一对夫妻,只怕你非见不可,他们指控你教唆他们的儿子偷盗。” 我呆了一呆,我甚么时候教唆过别人的儿子偷盗?一面想,一面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士,不见十多天吧,她的体重,好像又大有增进。要命的是她还不知道,穿了一件太窄的鲜绿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怪异。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很老实木讷,双手紧紧握着,愁眉不展。 看到了那美丽的女士,我就想起那个少年,难道是那少年去偷了人家的甚么东西? 如果我不是有事在身,倒可以帮他们劝那少年一下,可是如今,我被那件怪事,正缠得头大如斗,没有兴趣来充当义务的少年感化队员。 我向他们看了一眼,就迳自走向楼梯,那男人站了起来:“卫先生,我是温大富,温宝裕的父亲。” 我心中咕哝了一句“关我甚么事”,脚已跨上了楼梯,头也不回:“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对不起,我有事,没有空陪你。”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走上了楼梯,温先生没有说甚么,可是温太太却叫了起来:“阿宝说,是你教他偷东西的,卫先生,你可太过分了。” 这位女士虽然美丽,可是她的话,却真叫人无名火起,我仍然向上走着,一直等上了楼梯,我才转过身来,直指着门口,喝道:“出去。” 我没有在“出去”之上,加上一个“滚”字,那已经再客气也没有了。 那位女士霍地站了起来,仍然维持着那样的尖声:“我们可以报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