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少女(第02-04节)(2)
时间:2023-03-13 作者:盛可以 点击:次
西西有点难过。 许县长头发稀少,两条短促的辫子,猪尾巴那么细,麻花一样扭来扭去,就像被太阳烤白后,粘连着的一截的粪便。 许县长从来不梳头。许县长从哪里来。仿佛自打有了这个镇子,许县长便存在了。 许县长晚上睡在米豆腐店前的梧桐树下。她很瘦,冬天的时候,衣服里三件外三件地往身上套,也不会显得臃肿。堆在许县长身上的衣服种类很多,有男人穿的,女人穿的,甚至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脏得可以揭下另一件衣服,裂开的线缝里冒出棉絮,许县长会扯出来,擦把鼻涕,然后再塞回去。西西不知道“许县长”这名字的来历。不知道许县长是本来叫许县长,还是因为所有人都喊她为许县长,所以她就有了许县长这个名字。反正有人喊许县长时,如果许县长在走路,她就会停顿两秒,并不应答,表情更显麻木;假如许县长在低头沉思,她会突然扑哧一笑,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很荒谬。 许县长总是独来独往。想喊时还是喊,声音照旧很大;想唱时仍是唱,唱起来仿佛面前有亿万观众。许县长就像一件历史文物,大家已经熟悉她,了解了她,知道她身上的娱乐价值,不过就是那几句政治口号,和一首“九九艳阳天”的歌曲,她从来没有唱完整过。除了西西,没有人再对她感兴趣。不过,乏味时,人们仍会朝许县长喊,许县长,吃饭了吗?唱首歌吧! 如果是冬天,许县长披着一堆破烂的衣服,也不知哪一年,哪一个好心人给她的一件军大衣,斗蓬一样宽大,下摆快拖到地上,许县长穿着像个身披盔甲的猛士;大衣上面的松了线的补丁,像勋章一样,到处悬挂,使许县长看起来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许县长行走时,旁若无人,身上破布飘飘,似乎正被前呼后拥。 3 黎明时分,薛嵩和红线走到了寨心附近的草丛里。隔着野草,可以看见寨子里发生的一切。早上空气潮,声音传得远,所以又能听见一切对话。所以,他们对寨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清楚了。红线说:启禀老爷,该动手了。薛嵩糊里糊涂地问:谁是老爷?动什么手?红线无心和他扯淡,就拿过了他手上的弓箭,拽了两下,说:兔崽子!用这么重的弓,存心要人拉不动……此时薛嵩有点明白,就把弓箭接了过来。很显然,这种东西是用来射人之用的。他搭上一支箭,拉弓瞄向站得最近的一个刺客。此时红线在耳畔说道:你可想明白了,这一箭射出去,他们会来追我们——只能射一箭,擒贼擒王,明白吗?薛嵩觉得此事很明白,他就把箭头对准了刺客头子。红线又说:笨蛋!先除内奸!亏你还当节度使哪,连我都不如!他把箭头对准了手F的兵。红线冷冷地说:这么多人,射得过来吗?现在一切都明白了。薛嵩别无选择,只好把箭头对准了老妓女……|j此同时,他的心在刺痛……原稿就到这里为止。 我觉得自己对过去的手稿已经心领神会。那个小妓女是个女性的卡夫卡,卡夫卡曾说:每一个障碍都能克服我。那个小妓女也说:这寨子里不管谁犯了错误,都是我挨打。相信你能从这两句话里看出近似之处。薛嵩就是鲁滨孙,红线就是星期五。至于那位老妓女,绝非外围的人物可比,她是个中同土产的大怪物。但她和薛嵩多少有点近似之处,难怪薛嵩要射死她时心会刺痛。手头的稿子没说她是不是被射死了,但我希望她被射死。这整个故事既是《鲁滨孙飘流记》,又是卡夫卡的《变形记》,还有些段落隐隐有福尔斯《石屋藏娇》的意味。只有一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个故事?我既不町能是笛福,又不可能是卡夫卡,更不可能是福尔斯。我和谁都不像。最不像我的,就是那个写卜.了这些文字的家伙——我到底是谁呢? 4 下午,我一直在读桌上的稿子;这些手稿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多,因为它不断地重复,周而复始,我渐渐感到疲惫。后来发生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在丧失记忆的焦虑之中,我竟沉沉睡去;而后,带着满脸的压痕和扭歪的脖子,在桌子上醒来;想到自己要弄清的事很多,可不能睡觉啊——这样想过以后,又睡着了…… 从资江河分支而来的这条小河,名叫胭脂河。胭脂河横穿兰溪镇,把镇子切成东西两块,而拱形的青石板桥又将东西两块连成一体。站远一点看,桥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丰满的一只Rx房,如果恰好有一个行人走到了桥中间,那个人就像突起的***。没有人知道这座桥有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关注。它的存在,与太阳和月亮一样,属于大自然。绿苔沿着水底的基石一直往上长,覆盖了桥侧的青砖,使桥看上去无比没落。但是,夏天的时候,两壁却爬满了青藤,青藤上开出白色的喇叭花,忽然又秀美典雅起来。桥的两端,分立两头石狮子,有雌雄之说,镇里有不少人煞有其事地看过,不能辨别出来;乡下来的人也好奇地摸过狮子的屁股,除了感觉石头的冰凉以外,也一无所获。他们把疑问吞进干裂的嘴里,来来往往,对石狮子视而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