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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第八十六回 吕厨子回家学舌 薛素姐沿路赶船(3)



  将次近午,众人祭赛过了,会首呈上戏单,阄了一本《鱼篮记》。素姐因庙中唱戏,算计要看这半日,回到下处,明日起身回家。叫吕祥问住持的道士赁了一根杌凳,好踹了观看。背脊靠了殿檐的牌栅,脸朝了南面的戏楼,甚是个相意好看的所在。吕祥站在凳旁伺候。

  再说这河神的出处,居中坐的那一位,正是金龙四大王,传说原是金家的兀术四太子。左边坐的叫是柳将军,原是个船上的水手;因他在世为人耿直,不作非为,不诬谤好人,所以死后玉皇叫他做了河神。右边坐的叫是杨将军,说就是杨六郎的后身。这三位神灵,大凡官府致祭,也还都用猪羊;若是民间祭祀,大者用羊,小者用白毛雄鸡。浇奠都用烧酒,每祭都要用戏。

  正在唱戏中间,这三位尊神之内,或是金龙大王,或是柳将军,或是杨将军,或是柳将军与杨将军两位,或是连金龙大王,都在队里附在那或是看戏的人,或是戏子,或是本庙的住持,或是还愿的祭主身上,拿了根杠子,沿场舞弄,不歇口用白碗呷那烧酒。问他甚么休咎,随口答应,都也不爽。直至戏罢送神,那被附的人倒在地上,出一通身冷汗,昏去许久,方才省转。问他所以,他一些也不能省说。

  这日正唱到包龙图审问蟹精的时节,素姐就象着了风一般,腾身一跃,跳上戏台,手绰了一根大棍,左旋右转,口里呷着烧酒。人有问甚么事体,随口就应。自己说是柳将军,数说素姐平生的过恶,人人切齿。说金龙四大王与杨将军都替他说分上,央柳将军别与妇人一般见识。柳将军说他设心太毒,咒骂亲夫,不肯轻恕。这话都从素姐口中说出。

  吕祥见素姐被神灵拿倒,在那戏台底下跪了磕头,替素姐百般讨饶。求了半日,不见饶恕,心里想到:“预支了半年六两工食,做了一领缸青道袍,一件蓝布夹袄,一件-青坐马,一腰绰蓝布夹裤,通共搅计了四两多银。如今带在船上去了,只当是不曾骗得银子的一般。手中银钱,又都浪费已尽,回家怎生过得?不如趁这个时候,回到下处,备上两个骡子,带了他的被囊,或者还有带的路费在内,走到他州外府。两个骡至贱也卖三十两银,用四五两娶一个老婆,别的做了本钱,做个生意,岂不人财两得?谅他一个女人能那里去兴词告状?时不可失,财不可舍!”走回下处,还从容吃了饭,喂了生口,打了饭钱,备了行李。主人家倒也问他那位堂客的去向,他说:“堂客是我的浑家,在大王庙看戏未来,要从庙中起身。”主人也就信以为实。吕祥骑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加上一鞭,欠了欠屁股,把那唐诗套上两句:

  一骑红尘厨子笑,无人知是“贝戎”来。

  素姐在那台上吃烧酒,舞木棍,口里胡说白道。只等唱完了《鱼篮》整戏,又找了一出《十面埋伏》,《千里独行》,《五关斩将》,然后烧纸送神。素姐方才退神歇手。幸喜女人禁得摆弄,昏了不多一会,也便就省了转来。一个眼东看西看,走下台来,南寻北寻,那得还有吕祥的踪影!旁人对他说那神附的光景,与他自己口内说的那从来的过恶,素姐一些不曾记得。吕祥不见,又不记得原寻的下处是甚地方,天色渐渐晚来,算计没处投奔。旁边看的人,也都渐次散去。亏不尽内中有一个好人,有名唤是韦美。这韦美详细问了他的来历,说道:“你且在这里殿檐底下坐了等等,或者跟你的那人就来寻找也是有的。若傍晚不来,这是拐了你行李头口走了。我且回家去看看,将晚我还来看你。若跟你的人毕竟不来,这是逃走无疑。这城里侧近有个尼姑庵,我且送你到那里存歇,再做区处。”

  素姐在殿檐底下呆呆的坐着傻等,看着那日头往西边一步步的低去。及至收了日色,推上月轮,那住持说道:“跟你的人如今不来,这是有好几分逃走的意思。韦施主又不见走来,娘子也就该算计那里投奔。天气太晚,不当稳便。”素姐一个草上飞的怪物,到了这个田地,也便束手无策,说道:“刚才那位姓韦的善人,说这侧近有个尼姑庵;不然,烦你送我到那边去,我自然知谢你。”住持道:“我是一个道士,怎好领着个堂客往尼姑庵去?岂不起人的议论?”素姐道:“你先走两步,前边引我,到那尼姑庵门口站往,我自己敲门进去。”住持道:“我也却使不得。你在这庙里被神附了说话,不知经了几千的眼目。我在前走,你在后跟,掩得住谁的口嘴?”素姐说:“这天色渐渐晚了,你又不肯送我尼姑庵去,我自己又不认的路径,没奈何,这庙中有甚么清净的闲房借我一间,暂住一夜,明日再寻去向。”住持道:“房倒尽有,又没有铺盖,又没有床凳,怎么宿得?就只我的房里窗下是个暖炕,上面是张凉床。一男一女同房宿歇,成个甚么嫌疑?让自己住了,我又没处存站。你还是请出外去。自己另寻妥当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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