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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七部 重现的时光 (第3节))(2)



    至于德-夏吕斯先生在寻欢作乐方面的变化,则仍然是断断续续的:他同“前线”保持着大量通信,因此并不缺少相当成熟的休假军人。

    我过去相信别人说的话,当听到德国、保加利亚和希腊依次声明自己的和平意愿时,我真想相信这些话。但是,自从同阿尔贝蒂娜和弗朗索瓦丝一起生活以来,我已习惯于猜测她们没有明言的想法和计划,所以我不让威廉二世、保加利亚的费迪南和希腊的康斯坦丁用任何冠冕堂皇的话来欺骗我的本能,我的本能可以猜到他们中任何一个策划的阴谋。我同弗朗索瓦丝和阿尔贝蒂娜的争吵,当然只是私人间的争吵,只会涉及一个人这样的小小精神细胞的生活。但是,存在着动物的躯体和人类的躯体,即细胞的组合,每个组合对于一个细胞来说犹如勃朗峰那样高大;同样,也存在着个人的有组织的巨大集合体,称之为民族;集合体的生活只是在扩大作为组合成分的细胞的同时重复细胞的生活;谁不能理解细胞生活的秘密、反应和规律,谁在谈论民族之间的斗争时就只能空话连篇。但是,如果有人掌握这些个人的心理状态,那末,这些由个人聚集起来的巨大群体在发生冲突时就会在他的眼里呈现出一种美,这种美要比只是由两个性格刚强的人进行冲突而产生的斗争更为强烈;他将以这样的比例看到它们,如同一群纤毛虫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躯干,而装满一个放在旁边的一立方毫米的容器,需要的纤毛虫多达一万多条。这就是近来法国的伟大形象和德国的形象,法国的形象连四周都充满几百万个各式各样的小多边形,德国的形象则充满更多的多边形,这两个形象之间具有这些争吵中的两种。因此,从这个观点来看,德国的躯干和法国的躯干、协约国的躯干和敌人的躯干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如同个人一般。但是,它们相互进行的打击,是受一种不可胜数的拳击的支配,圣卢曾对我阐述这种拳击的原则;因为即使把它们看作人,它们仍然是个人的巨大集合体,所以争吵就具有广泛而壮丽的形式,犹如波涛万千的海洋在翻腾,试图冲垮一排百年的悬崖峭壁,犹如巨大的冰川,企图以毁灭性的缓慢移动,摧毁与它们邻接的山坡。尽管如此,对于在这个故事中出现过的许多人来说,生活仍以几乎相同的面貌继续,对于德-夏吕斯先生和维尔迪兰夫妇来说尤其如此,仿佛德国人并没有离他们这样近,正如一直威胁着的危险,虽说现在未被消除,但我们如果不去想它,就会完全对此无动于衷。通常,人们去寻欢作乐时决不会想到,如果使其孱弱、减少活力的作用一旦中止,纤毛虫的繁殖就会达到顶点,即在几天之内激增到几百万,从一立方毫米增大到一个比太阳大一百万倍的体积,同时摧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所有氧气和物质,这样就不再有人类,不再有动物,不再有地球,或者没有想到,一种无法弥补、十分可能发生的灾难,在太空中将由不断进行的激烈活动来决定,这种活动被太阳表面的不变性所掩盖:他们忙于自己的事情,无暇考虑这两种世界,一种世界太小,另一种世界又太大,所以他们没有看到因他们而笼罩在我们周围的宇宙危险。

    就这样,维尔迪兰夫妇举办晚宴(不久之后由维尔迪兰夫人一人举办,因为维尔迪兰先生在不久后去世),德-夏吕斯先生则寻欢作乐,并没有想到德国人——德国人确实因一道不断更新的血的屏障而留在原地——离巴黎只有一小时汽车的路程。然而,后来有人说,维尔迪兰夫妇想到了这点,因为他们有一个政治沙龙,每天晚上在沙龙讨论形势,不仅讨论陆军的形势,而且讨论海军的形势。他们确实想到那些一个团一个团被歼、旅客随之遭殃的大屠杀;但是,一个相反的运算大量增加与我们福利有关的事物,又用一个极大的数字来除以与我们福利无关的事物,以致几百万无名氏的死亡几乎没有使我们受到触动,即使有所触动,也不象穿堂风那样令人不快。维尔迪兰夫人患偏头痛,因不再有羊角面包可以浸泡在她的牛奶咖啡里而感到难受,她终于让戈达尔开了处方,使她能在我们曾谈到过的某家饭店里买到羊角面包。从当局那儿得到这种处方,几乎同一位将军的任命一样困难。早晨她又拿起第一只羊角面包,只见报上叙述卢西塔尼亚号①沉没的经过。她一面把羊角面包浸泡在牛奶咖啡里,一面用手指轻轻弹着她的报纸,使报纸能全部打开,又不必移动那只浸泡面包的手。她说:“多可怕!这比最可怕的悲剧还要可怕。”但是,所有这些溺水者的死亡,在她眼里想必已缩小到原来的十亿分之一,因为她嘴里塞满面包在发表悲痛的感想,脸部却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种表情也许是因治偏头痛的良药羊角面包的味道而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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