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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经舞的复兴(4)



  年轻人们设法要去救这陷入绝境的孩子。他们从便桥的立脚处绕着出事的桥墩,把两根合在一起的圆木用粗缆绳吊了下去。为了避免圆木碰到中央的桥墩,小伙子们光着脚踏进几近干涸的河床拉着绑在中间的第三根缆绳。圆木上坐着两个年轻人,他们正一点一点地向掳获孩子的水泥块靠过去。他们一边向孩子喊着像哄小动物似的什么话,一面在圆木上坐着往前蹭。前面的小伙子刚刚挪到孩子的正下方,后头的人就用双臂搂紧他的腰,并用两腿夹住圆木以保持身体平衡,于是前面的年轻人便拈蝉似的从水泥块上救下了瘫软的孩子。周围响起了欢呼声,就在那一瞬间,孩子坐过的水泥块立刻翻了个个儿,撞到塌散的桥身那锯齿状的一角上,发出深重的声音,响彻山谷传入四周的森林。刚才指挥年轻人趴在水泥石块正上方的便桥上救孩子的人是鹰四,这时他站起身,为把圆木上的三个人拉上便桥的高度上去,对拉缆绳的青年们发着新的指令。水泥块的撞击声激越不歇,使我无法平静。是的,看见亲人从最险恶的困境中化险为夷,悬着的心是可以放下了。可是假如当时没能转危为安呢?这么一想,我便分明又感到了一种绝望,一种触到这个世界粗暴凶残一面时的更加深重的绝望。如果援救失败,那孩子的身体也和水泥石块一起撞到锯齿般的断面上粉身碎骨了的话,那么,事件责任者鹰四也无疑要被铅坠般的摇摇晃晃的水泥块砸着脑袋自取灭亡。不,也许会有更加可悲而残酷的刑罚落到这个虐杀了山谷共同体中幼小成员的外来男人身上。即使我可以安慰自己说,鹰四毕竟成功了,一想到这些,我还是抑制不住和胃液一起上涌的恐惧。鹰四干嘛要挺身而出?我带着无端的愤怒这么想着,转过身,不再理会那一小堆涌向没救孩子的人们,折回山谷中去了。在此之前,一直是足球队的小伙子们,把人群控制得秩序井然,使救援工作顺利有效地进行的。曾有一次鹰四夸口说,不怕任何暴力以及肉体上的痛苦,甚至死都不怕,可是,就因为手指肚上渗出血滴来就昏迷过去。现在,我倒是不由得想起了当时他那紧张而不知所措的神情。如果鹰四趴在便桥上目睹那孩子在自己下方五十厘米处摔得血肉模糊,再溅上一脸带着水泥碎渣和肉块的血水,那他还打算喷地一下呕吐出来,从这残酷的现实中逃跑吗?身后响起了兴奋的笑声和新的欢呼。在这欢声笑语的威逼之下,我怀着一种与他们的兴奋正好相反的情绪,喘着粗气,快步走着。

  “有人冲走了!”

  刚才被最危险的洪水冲跑的实际上是鹰四。但通过这件事,鹰四及其足球队大概会在山谷中赢得一种力量。鹰四也肯定会获得自信,感到自己的根已深深扎进了山谷。于是,妻子渐渐看清了他身上萌发的新东西,同时它大概也会使妻子再一次感到我是这么地一成不变。我这才给弟弟对妻子说的“嫉妒”这个词填充上具体的内容。要回来之前,我发现人群后面停着辆雪铁龙。拨开激动的人群靠拢上去,我就能与妻子他们汇合。可我重又不顾雪铁龙,把人群置于身后。“嫉妒”这个词带上新意的电荷,它那劈劈啪啪的火花说,我不想和妻子共同分享弟弟的成功。

  一个下腿奇长的男人骑着辆非常老式的自行车,像练慢跑似地悠然地从我身边超过去,然后,轻松地单腿支地,回过头,不以为然地说:“蜜三郎啊,鹰四的领导能力不得了啊!”这是山谷里有地位的人通常的口吻,他们戒备心很强,经常戴着客观冷静的面具狡猾地试探对方的感受。我离开村子的时候,他还是村公所的助理,现在他依旧骑着村公所的自行车。看肤色像是患上了肾炎之类的疾病,身体肥胖,正神情暧昧地打探我的态度。

  “要是失败了的话,鹰四要受罚的吧?”我说,与助理同样冷静的声调里含着厌恶。他一定明白了我对山谷中成人们谈话的基本策略并不是一无所知。“哈!”他发出了这样的一声,语义叵测,却隐含着轻蔑。

  “要是鹰四以前也一直生活在山谷里,他就不会主动跑到那么危险的陷阱边上去转悠,做出这么轻妄的举动来啦。还是这家伙太不了解山谷里的人哪。”

  “哪里,哪里!”他微笑着说。含糊之中带有谨慎和令人怀疑的成分。“山谷里的人也不都那么坏。”

  “那干嘛桥塌了还那么搁着不修呢?”我问他。他推着自行车和我并肩而行。

  “桥?嗯。”他说完就默不作声,很久不再言语,然后用自嘲的口吻(这也是山谷中那些难缠的成年人说话时的惯用的口吻)说:“来年春天要和邻村合并了嘛,合并之前,咱村没有必要单独修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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