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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五部 女囚 (第7节))(5)



    说实话,德-夏吕斯先生将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说成了***倒错,可就是把跟他有关系的男人都排除在外。因为他们的关系稍为带有一些小说色彩,因此他觉得情况比较复杂。这跟有些及时行乐者的态度相仿,他们根本不相信女子有所谓贞操可言,他们认为只有曾经做过自己情妇的人,才谈得上有那么一点贞操。事后又一本正经,非常神秘地反驳别人说:“不不,您搞错了,她才不是一位姑娘呢。”这些人说出这意想不到的看法,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洋洋得意地想,情妇们把爱情专留给了他们;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天真幼稚,因为情妇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部分是听命于对生活的某种理解,因为当你接近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的时候,那些标签称号,那些分门归类都显得过于简单草率了。“十分之三!请您万万小心,可别象那些只有未来才予承认的历史学家那样乐观。男爵,如果您想把您说的那张统计表留给后世,那末后代们就会发现,这是一张错误百出的统计表。他们要找根据,因此需要检查您的资料来源。然而,由于那些当事人对这类集体现象极其关心,竭力使它无声无臭,销声匿迹,因此没有任何材料能够证实这类现象。届时好人们就会群起攻之,把您看成诽谤者或者弄臣。您虽然在风雅比赛中荣膺榜首,成为这块土地上的王子,但九泉之下却王冠落地,饱受忧伤。这又何苦呢。犹如我们的博叙埃所说,上帝饶恕我吧!”“我不是在搞历史,”德-夏吕斯先生说,“犹如可怜的斯万先生所说的,生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生活是饶有趣味的。”“怎么?男爵,您也认识斯万?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那种趣味?”布里肖神情担忧地问道。“他这人真俗!您难道以为我认识的竟是那号人吗?不,我想大概不至于吧。”夏吕斯眼睛低垂地说。他没法在权衡利弊,心想,说到斯万,众所周知,他与那种倾向恰恰背道而驰。对那种说法半承认半否认,于所指者毫无损害,而别有用心者听了又以为我是有所影射,自然会觉得满意。“我并不是说过去在中学里偶然有过那么一次也不可能,”男爵似乎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的。然后他又若有所思,继续说道:“可这事都快两百年了。您怎能要求我记得清楚,您真讨厌。”他笑着结束道。

    “总而言之,他并不漂亮,不漂亮!”布里肖说。他自己面目可憎,还自以为是,经常替别人挑刺,说人丑陋。“住嘴,”男爵说,“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那时候,他脸如鲜桃,”他高八度地吐出每一个音节,补充道,“他犹如爱神那般漂亮。再说他后来一直都风度未减。女人们都疯狂地爱过他。”“可是您见到过他自己的妻子吗?”“瞧您说哪儿去了,他还是通过我才跟她认识的呢。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扮演萨克里邦小姐,半身男装,①我觉得她楚楚动人。我跟俱乐部的伙伴们在一起,我们每人都带了一个女伴。尽管我对此不感兴趣,只想睡觉,可是那些尖嘴薄舌的人还是言称我曾经跟奥黛特睡过觉,人之可恶到了极点。不想奥黛特偏偏利用别人的传言老是来跟我纠缠不清。于是我就把她介绍给了斯万,心想从此可以脱身了。谁想到从那一天起她越发缠磨个没完没了。她一个字也不会写。写信都要我来代笔,散步也要我来陪伴。我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好名声,明白了吧,再说,这种美誉,我是徒有其名,并不完全名副其实,因为是她逼着我,把我拉进她那五六人的可怕的游戏圈的。”——

    ①暗指《在少女们身旁》中的一节。在巴尔贝克,埃尔斯蒂尔的画室里,叙述者惊奇地看到一幅水彩画,表现一位半身男装的女演员,图画题名:萨克里邦小姐。

    奥黛特相继有过多名情人,先后替换;德-夏吕斯先生例举这些情人的名字,就跟背诵法兰西历代国王那样,滚瓜烂熟。确实,嫉妒者就如当代人一样,离当代的事物太近了,结果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局外人才能判断有关某人私通的传闻是否具有历史准确性,才有可能开列一串名单。不过局外人所开的名单是没有感情色彩的。名单只有到了另一位嫉妒者的眼里,才会变得凄凉阴沉、令人忧伤。因为就象我一样,这另一个嫉妒者会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处境去跟他耳有所闻的那个嫉妒者进行比较,会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怀疑的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张如此显赫的名单。然而他什么也不可能了解到。这就如同一场攻守同盟的阴谋,如同集体参加,对新兵进行残酷捉弄一样。就是说,在他的女友相继跟别人发生关系的时候,他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块黑布,尽管他竭力想把蒙布撕掉,但都无法做到,因为大家就是希望这个不幸的人两眼一抹黑。这么做的目的,好人是出于善心,坏人是出于恶意,粗俗之徒是因为喜欢搞恶作剧,谦谦君子则是因为出于礼貌和良好的教养。然而大家都在各守一个公约,即所谓的原则。“可是斯万是不是知道您跟她有过关系?”“瞧您说的,多可怕!这事怎么能跟夏尔挑明!那非叫他怒发冲冠不可。我亲爱的,简单地说,他会把我杀掉的,他那嫉妒心就象老虎一样凶猛。对奥黛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其实她对这事倒是毫不在乎的……算了,别叫我尽说些傻事了。最厉害的要数她朝他开枪的那件事了,连我都差一点儿中了弹。唉!别提了,跟这一对夫妻算什么趣事都给我碰到了。当然咯,后来还是我出庭作证,驳斥奥斯蒙;为了这事,他始终没有原谅我。奥斯蒙拐走了奥黛特,斯万为了安慰自己,就把奥黛特的妹妹做了自己的情妇,或者说假情妇。好了,您绝不能让我讲斯万的故事,要讲十年都讲不完,您明白吗?他的事我比谁都了如指掌。她凡是不愿意见夏尔的日子,都是由我陪她。我觉得这事很麻烦,更何况我还有一个近亲,名字叫克雷西,虽然他根本无权干涉此事,可是他知道了毕竟不高兴。那时候,别人都管她叫奥黛特-德-克雷西。她完全可以叫这个名字,原来有一个叫克雷西的人,她是他的妻子,后来只不过是离异了。那位克雷西非常正宗,是位很好的先生,她却刮尽了人家最后一个生丁。可是,瞧瞧,您这不是成心要我唠叨嘛,我在小火车上看见您跟他在一起的,在巴尔贝克时您还供应他吃饭了呢。可怜的人,他一定需要吃饭。他那时候靠斯万给他的一笔极小的赡养费过活。自从我的朋友去世以后,这笔年金就一笔勾销了。我所难以理解的是,”德-夏吕斯先生对我说,“既然您经常出入夏尔家,刚才您怎没跟我说,让我把您介绍给那不勒斯女王呢?总之,我看出来,您对人不感兴趣,缺乏好奇心。一个认识过斯万的人这样,我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斯万这方面的兴趣是如此浓厚,以至于无法断定,在那方面我们俩究竟谁是谁的启蒙者。这就好比谁要是认识惠斯勒,却不知道什么叫艺术趣味,我同样会感到十分吃惊。我的天,认识她主要对莫雷尔很重要。再说他也非常渴望能够认识她,他这么渴望是极其聪明的。真可惜她走了。不过这不要紧,这几天我再来牵一下线。他一定会认识她。除非她明天就驾崩,这事绝对误不了。可以指望,驾崩这事还不至于发生。”布里肖因为德-夏吕斯先生向他透露了“十分之三”的比例数,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尚未缓过劲来,还在不断地苦思冥想,推理论证。他突然神情阴郁地问德-夏吕斯先生:“茨基不是这样的人吗?”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令人想起预审法官设置圈套,引诱被告招供的样子。其实,这只不过是教授想显示一下自己明察秋毫,但临到要提出如此严重的控告时,他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为了使人信服他那所谓天生的直觉,他选择了茨基,心想既然只有十分之三的人是清白干净的,那末点出茨基的名字,失误率肯定微乎其微,因为布里肖觉得茨基有些奇怪,夜不成眠,还抹香水,总之有些反常。“根本不是”,男爵大声说道,那嘲讽的语气还夹杂着几分挖苦、专断和愠怒。“您的话说得有点走样,不合逻辑,没有说到点子上。要说有谁对此一窍不通,茨基正是一个。如果他真是那种人的话,他样子倒反而不会那么显露,那么象了。我说这话,对他没有丝毫批评的意思,他很有魅力,我觉得他甚至还有几分非常叫人迷恋的神态。”“那末,说几个名字给我们听听吧。”布里肖穷追不舍又道。夏吕斯起身傲慢地说:“噢!我亲爱的。您知道,我,我是生活在抽象之中的人。这一切只有从超验的角度来看,才使我发生兴趣。”他怀着他这类人固有的谨小慎微,带着他谈话特有的浮华做作回答道。“您明白吗,我呀只对普遍现象感兴趣,我跟您谈这些事感觉是在谈万有引力。”男爵竭力掩饰自己的真正生活。他作出如此谨慎的反应,只是很短的时间。相比之下,刚才连续几个小时,他都在步步为营,促使别人猜测他的生活。他又献殷勤,又挑逗,竭力显示自己的生活。在他身上,倾吐衷肠的需要远远胜过对泄露秘密的恐惧。“我想说的是,”他继续道,“虽然有些人背上了莫须有的恶名,他也有成千上百的人是徒具美名。当然,看您是听信那些同类人的话还是其他人的话,徒具美名的人数也随之在变。说真的,其他非同类的人想加祸于人的可能性是有限的,他们虽然对恶习犹如对偷盗或谋杀那样深恶痛绝,然而他们对染有恶习的人的高雅情操和善良心地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们只是对那种恶习不予置信而已。相反,同类人加祸于人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他们希望,取悦于他们的人是可以亲近的;另一些原来抱有同样希望,结果希望破灭的人,向他们提供了消息。他们都一概相信,更何况他们相互之间通常又一直存在着隔阂。我见过一个人,因为这一异癖而遭人鄙视,他说他估计某位上流人士也有同样的异癖,其唯一理由就是那位上流人士跟他非常客气。“根据推算出来的人数,”男爵天真地说,“完全有理由乐观。但是外行推算的数字跟内行推算的数字出现巨大差额,其真正的原因在于内行在自己的行为外面包了一层神秘的东西,以遮人耳目之用。别人根本没有办法打听,所以他们只要得悉四分之一的真相,便已惊得目瞪口呆。”“那末我们的时代跟古希腊一样罗?”布里肖问。“什么?怎么跟古希腊一样?您难道以为古希腊以后就再也没有繁衍传代吗?请瞧瞧,路易十四时期的先生①小韦芒杜瓦②、莫里哀、路易-德-巴登亲王③、布伦瑞克、夏罗莱④、布弗莱、孔代大人⑤、布里萨克公爵⑥。”“我打断您了,我当然知道,我是从圣-西蒙那里读到关于先生和布里萨克的描写的,当然还有旺多姆⑦,还有其余许多人,我都知道。可是圣-西蒙这个该死的家伙写过许多孔代大人和路易-德-巴登亲王的事情,可是怎么就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点。”“堂堂索邦大学的教授,竟要我来向他讲授历史,这未免有些太惨了吧。亲爱的老师,您怎么孤陋寡闻得象条鲤鱼?”“您说话真刺人,男爵,不过也很有道理。来,这回我要叫您高兴高兴。现在我想起一首歌曲,唱的是当年孔代大人在其男友拉穆塞侯爵⑧陪伴下共游罗纳河,突遇暴风雨的情景。歌词是用诙谐的拉丁文写的。孔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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