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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五部 女囚 (第5节))(12)



    ①莫雷尔的别名。

    ②法兰西喜剧演员(1841-1916),最著名的角色为《安德洛玛克》中的奥雷斯特,还演过哈姆雷特和俄底浦斯王。

    ③指法国。

    “您是好久以前见到他的吗?”我问德-夏吕斯先生。我装出一副既不怕跟他谈论莫雷尔,也不轻信他和莫雷尔朝夕相处的样子。“他今天早晨刚巧明未过,才呆了五分钟。我还没有睡醒,他坐在我的床边,象要强xx我似的。”我立刻想到,德-夏吕斯先生一定是在一小时前刚见过夏利,因为如果我们问一个情妇,她是什么时候见到她那位情夫的——大家都知道那是她的情夫,她也猜测到大家是这么认为的——是否和他一起用了午后点心,她必定回答说:“我在午饭前一会儿见到他的。”这两个事实之间唯一的区别是,一个是骗人的,另一个是真实的。不过,两个同样是无辜的,或者毋宁说,同样也是有罪的。这些答语是由一定的因素决定的。回答人自己并不知道,决定因素很多,事实的比重却很小,两相不成比例,以至回答人借此就不顾事实如何了。不了解这一点,我们就无法明白为什么情妇(此处为德-夏吕斯先生)总是选择骗人的事实。但是物理学家认为,即便再小的木球在空间仍然总有它的一席地位,其原因就在于制约着比它大得多的物体的引力定律跟斥力定律之间存在着冲突或者平衡。备忘起见,暂举几例。譬如:那种故意要显出自然洒脱的欲望,那种明有幽余还遮遮掩掩的本能性动作(这是一种害羞与炫耀的混合心理),那种把自己觉得十分愉快的事情透露给别人,并向人显示出自己正爱人所爱的需要(这是对对方内心活动无言的洞察,这种洞察力超过对方的洞察力,致使对对方作出过低的估计,或者这种洞察力低于对方的洞察力,结果对对方作出过高的估计),那种自然的纵火欲以及起火后丢车保帅的意愿,这种种规律都在互相矛盾中发生着作用,更为普遍地制约着关于各种各样问题的回答。譬如,有一个人我们明明是晚上看见他的,却硬说成是早晨看见的。那么,我们与此人的关系是属于纯洁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还是相反,是一种肉体的联系,这就值得探讨。总的来说,尽管德-夏吕斯先生的淫邪有增无减,不时地暗暗流露出来,有时甚至直接发明出一些有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在这一段生活中,他仍在设法表明夏利和他夏吕斯不是同一类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友谊。但他不妨(有时他的话也许是真的)有时又会露出破绽(譬如他矢口最后见到他是在早晨)。也许他是忘乎所以,不慎道出了真情,也许他是为了吹嘘一番,或者出于多愁善感,甚至觉得如能迷惑听者,便能显出自己才智超人,因此他不惜编织弥天大谎。“您知道,他对于我来说,”男爵接着说,“只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年轻朋友,我对他感情最为深挚,我敢肯定他对我也抱有同样的感情(看来他对这一点是拿不准的,不然他为什么觉得有必要当众声明,他敢肯定呢?),但是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其他关系,没有那种事情,您可听清楚,根本没有那种事情。”男爵说话的口气十分自然,如同是在谈论一个女人。“是的,他早晨来拉拉我的脚。他明明知道我讨厌别人看见我在睡觉。您不讨厌吗?噢!真难看极了,让人讨厌,丑得让人害怕。我知道我已不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了,我并不是还要装出一副天真少女的样子,但是人保持一点小小的俊俏还是必要的。”

    男爵说莫雷尔只是他一个志同道合的年轻朋友,此话也许不假。“他干些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我对他的生活起居,一概不知。”他说这话时以为自己是在说谎,其实也许说的确是实话-且说(趁德-夏吕斯先生、布里肖和我朝维尔迪兰夫人的公馆走去的当儿,我们插一段后话,将几星期后的故事提前到这里来叙说;这段后话说完之后,我们再立刻接着原来的故事讲下去),且说,这次晚会以后过了不久,男爵无意之中打开了一封别人写给莫雷尔的信,为之震惊不已,陷入深深的痛苦。这封信反过来大概也引起了我强烈的悲伤。此信出自于女演员莱娅之手。该演员只对女人发生兴趣,素来以此闻名。她给莫雷尔的信(德-夏吕斯先生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认识她)字里行间充满了情欲,其下流程度使我们在此不能全文加以援引。但是我们只需举一个例子,比如莱娅和他说话,通篇都用阴性,什么:“邋遢姑娘,走开!”,“我亲爱的美人”,“你,你起码也是这种人”,等等,不一而足。信中还提及其他好几位女子,她们跟莫雷尔和莱娅似乎保持着同样亲密的友情。此外,莱娅对供养她的军官奚落起来,犹如莫雷尔对德-夏吕斯先生进行嘲讽那样,每每尖酸刻薄。她说:“他在信中竟劝我老实听话!你听听,我的小白猫。”对于德-夏吕斯先生来说,这些话泄露的天机,其所料不及,也绝不亚于莫雷尔和莱娅之间如此特殊的关系。然而,尤其使男爵感到震惊的是那些关于“也是这种人”之类的话。他起先还蒙在鼓里,久而久之,他终于明白自己“也是那种人”。不过眼下他对业已获得的这一概念重又发生了疑问。原先当他发现自己“也是这种人”的时候,他以为从此事情非常明白,自己的兴趣,如圣西门所说,不在女人身上。然而现在通过莫雷尔的事情,“也是这种人’的说法又加上了德-夏吕斯先生闻所未闻的引申义,而且引申范围之广,足以使我们从这封信中看出,莫雷尔之属于“这种人”,在于他甚至还具有女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从此,德-夏吕斯先生的嫉妒再也没有理由仅仅局限于莫雷尔所认识的男人,而必须扩及到他所认识的女人们身上。如此而言,所谓“也是这种人”的人,不仅是指他心目中原有的那些人,而且是指全球一大部分人,其中包括男男女女,而男的又是指男女均为喜爱的男人。一个如此熟悉的字眼居然又出现这么一个新的意义,男爵的理智和心灵难免焦灼不安,备受折磨。他陷入一个双重奥秘,不明白为什么一方面他的嫉妒心在与日俱增,另一方面一个词的原义突然变得贫乏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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