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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5)



    其实她并不怨恨父亲,只是不愿意再听到父亲的种种告诫和禁忌。从她能够记事起,父亲就反复地警告着她,绝对不要一个人出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晚上八点以前必须睡觉,睡前要把门窗全部关死,睡下以后就绝对不能再起来,一直到天亮。许多年来,父亲一直严格执行着这些近似于宗教戒律的规定,这个单亲家庭仿佛成了一个中世纪修道院。池翠明白父亲是爱她的,可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恐惧强加到女儿的身上,让她也成为了某种可怕传说和禁忌的牺牲品。她甚至觉得自己从一出生,就被献祭给了传说中的夜半笛声。就像在远古时代,人们把处女的身体奉献给神灵或魔鬼。

    不,我不是祭品。池翠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她还是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面,轻轻地把泪痕抹去。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那个男人还没有来。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要见到他?她感到自己真的很需要见到那双能把人看透的眼睛,她心甘情愿让自己所有的烦恼都被人看透,也许这样心里反倒能好过些。

    可是,他还没有来。

    池翠走到了店门口,看着地铁大厅里的人们,希望能够见到那袭黑色的风衣。九点三刻了,女收银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池翠说:“你该不是在等那个男人吧?”

    池翠没有回答。女收银员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池翠继续倚在店门口,呆呆地看着一个个陌生的人影消失在地铁检票口里。她能听到手表的声音,秒针每走一记都让她心里格登一下。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糟了,已经十点多钟了,他不会再来了,那个男人终究只是个匆匆过客。

    她锁好了店门,走下地铁站台,坐上了最后一班列车。末班地铁里的人并不多,她坐着,整个身体都感觉软软的,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摇摆着,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车厢里的空气不太好,池翠感到脑子里越来越恍惚,加上心里一股浓浓的酸涩,鼻腔里突然一热,血就从鼻孔里流了下来。她小时候就有流鼻血的毛病,医生说她有鼻炎,在火气太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流鼻血。

    “这是奉献给夜半笛声的祭祀之血。”她的脑子有些发热了,天马行空地乱想起来。

    忽然,她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支笛子。

    一支绣在手帕上的笛子。

    是他——池翠抬起头,看见了他那双眼睛。他把那块手帕递到了池翠的跟前。

    地铁继续向前飞驰,她的鼻血也依然在流,热辣辣的淌到了嘴唇上,池翠想象着现在自己嘴唇沾着鲜血的样子,大概有些狰狞吧。他坐在了她的身边,用那块手帕轻轻地擦着她嘴唇和人中上的鼻血,他的手柔和而坚韧,让池翠感到很舒服。然后,他用手帕的一角把池翠流血的那只鼻孔塞住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放心,鼻血很快就会止住的。”

    “你为什么没来书店?”她似乎忘记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对不起,今晚我迟到了。”他的手一直托着手帕,以防它从池翠的鼻孔里滑出来,他继续说:“今天你的心情很差,是吗?”

    “是的。”

    他看着池翠的眼睛说:“下午你和一个男人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

    “再让我看一看,那个男人是谁呢?对,他是你的父亲,我没说错吧?”

    他怎么会知道的?池翠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了,刚才他说“让我看一看”,他在看什么呢?我的眼睛?他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七个小时以前我和父亲吵架?不,池翠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说话了,他右手继续扶着手帕,而左手则托着池翠的后脑勺,以避免她无谓地后仰。池翠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他的手帕塞在她的鼻孔里,还有托着她后脑的那只有力的手。她的全身都放松了,闭着眼睛进入了恍惚的状态。说实话,那种感觉很美妙。

    忽然,他说话了:“你在哪一站下?”

    “现在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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