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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之塔(第十二节)(2)



    我暂时没跟家里联络,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

    大四的五月,我从农学部的研究室逃出来以后,回过家一次。之后我为了要处理很多麻烦事,所以回到京都来。当时,爸爸写了一封信给我。

    回程的车上我把那封信拿出来读。信里,爸爸提到了什么叫做与人生相关的重大决断,以及在作这些决断的时候,应该要对哪些条件详加考虑等等,这是爸爸会写的信,思绪清晰、条理分明。那时我正处在一种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烦闷当中,因此在这样清晰整齐的思绪面前,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信纸的最后写着“给我引以为做的儿子”。我当然不会认为,我这种儿子有哪里值得骄傲,于是我愈发说不出话来。

    我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想着这样的事。这不太符合我的风格。这种少年维特的烦恼只会侵蚀我的心智而已,我试着打个马虎眼,让自已沉溺在明朗愉快的妄想中,虽然拼命想让自己集中精神,但成效不彰。

    我开始对“邪眼”出现的征兆感到恐惧。我的尊严可以说是被这样的不协调所打碎。我想,邪眼要做的,无非就是把我拉到地面上。那家伙一定躲在某处。我能够逃离它的威胁吗?

    我心神不宁地拥抱自己那无法沉静下来的灵魂,在黑暗的街道上来回彷徨。最后,我一直走到了田中春菜町附近。

    ◎

    夜空响起了像是金属一样的锵锵声。我很快地反应过来,随即在覆盖住这黑暗街道的空气中竖起耳朵。柏油路面冷得刺骨,街灯投射出模糊的白色光亮。这里的街灯,沿着住宅区的道路一盏盏点亮。在那样的白光中,没有任何生物,只有我一个人吐着白烟。白色的烟雾飘浮在空中,看起来就像蒸汽一样。远处的十字路口,闪闪发光的睿山电车,从右到左行驶过去。

    我跑了起来。

    车轮轧过铁轨的锵锵声忽远忽近,非常靠不住。我没办法再站在原地。我的全身就像是布满了耳朵,我左左右右地跑在这城镇当中错综复杂有如网络的小路上。我突然注意到眼前这栋废弃大楼……那时,我遭受了无理的羞辱——我居然得要替远藤外送寿司。就在那时,我来到了这栋废弃大楼前。废弃大楼的另一边,传来了非常激烈的车轮压轧铁轨的锵锵锵锵声,然后,就这样回归平静。

    我往小路深处探了探。那里似乎有光彩摇动,确认四下无人后,我踏进这条小路。一路上,与先前一样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烂,在黑暗当中更显得难行。

    这条小路走到底,就会走到废弃大楼的中庭。听着发车铃声冲撞着那古旧车库的天花板,我不假思索地跑了出去。我通过以乌亮的木材制成的检票口,斜眼看了看貌似古旧的砖墙,穿过走廊,没看到任何站务员与旅客。然后,我飞也似的投入了二节车厢组成的睿山电车之中。

    当我搭上这辆车的同时,我听见“噗咻”一声,门逐渐关上了。笛声止歌,最后一个音阶则始终在棚架顶盖之间回绕。

    睿山电车开始动了。

    我叹出一口气,坐进柔软的椅子里。

    ◎

    电车穿梭在夜深人静的京都街道。

    车窗因为外头的夜色昏暗显得有些暗沉。在车内照明的灯光下,我的脸倒映在车窗上。我抵着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色,民宅栉比鳞次,可以看见一户户的屋檐。漆黑的空间一下子伸展开来,街灯模糊光亮。“啊啊要到鹭森附近了”,我一边想着,车子一边跑进了两边紧邻着矮墙的窄路。树木的叶片从两边盖过来,与窗户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通过水渠蜿蜒的邻侧时,我注意到自己注视着阴暗窗外的姿势,与从前我从水渠的另一边看到的她一模一样。每天晚上,她到哪里去了?我一边想着,电车随即进入了苍郁又昏沉阴暗的修学院离宫(注:观光景点,建于l659年,为日本天皇家的别墅。)的森林,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电车很快地穿过了幽暗的森林,接着是一阵刺眼的光亮。

    车里的照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熄掉了。日光充满了整个室内。好暖和。我让身体完全跟随车子本身的震动,一边看着窗外。一片翠绿包覆住电车,电车则沉稳地行走于巨大的林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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