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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1.

顾浅从桌上的一叠书中抽出一本书,斜躺在沙滩椅上看起来。正值夏至日子,日头还没毒辣起来,午后安逸的时光,一米一米的阳光溢散在空气里,铺上泳池,铺上沙滩上和小城市里面推着小车贩卖烧饼臭豆腐的大妈才会有的大伞,太阳无奈,下雨也无奈。泳池上微微泛起一层光,像岁月的影子照在沙丁鱼银子一样的鳞片上,闪闪的,欲照瞎人的眼。

 

 

是张爱玲的书,《小团圆》。顾浅最爱的小说了;其次还有一本,最为众多喜好文学的与对卡夫卡有着得天独厚的爱的青年或中年(老年很好,而小孩还沉浸在动画片里,简单,也很单纯)最爱的书之一,是米兰·昆德拉的书————《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对,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他喜欢老旧的东西,书也是如此。想想以前,看看现在,总有种从前的现在不具有的东西,但像一大块咸鸭蛋卡在喉咙处,咽不下去,咳不出来,难受的死的感觉。

 

 

顾浅不喜欢游泳,私人泳池纯粹用来摆着看,他每天都换水,总想着这水万一哪天蜕变成妖精要吸他的阳气,总还有一身清新,干干净净也好。他不喜欢不清不白,或者不清不白的想却怎么也是一团污浊。像张爱玲笔下的女人,爱的卑微,却又高贵。他不喜欢,他想要的是那种如同盛夏的樱花的那种感觉,搅合着粉嫩的红的花与略带一点绿的叶,要淡淡的才好看,开满一树,假若多了半分,便道成了时尚家门最忌讳的红绿配,以为自己要当红绿灯,总还有些头发或肉体的黄。

 

 

蕊秋,比比,楚娣······他不是很喜欢《小团圆》这里头的女人,他好男色,他反倒喜欢总共加起来没几句描写的话的九林,让他想起屈大夫《湘夫人》里头的诗句: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不敢言。他记得那时在电脑上打这句话,一束紫藤萝似的的拼音打过去,却叫他一个字一个字去找,气的他要摔电脑,说这个家伙,白塞进这么多东西了。当然了,那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在他家做保姆的四儿还很年轻,后来和他爸搞到一块被他妈轰了出去,离了婚,他爸吃软饭,他不喜欢他爸,讨厌他爸对他妈唯唯诺诺的那副样子,仿佛看草原上的屎壳郎。他讨厌他,更讨厌他出轨,瞒着他妈出轨。

 

 

顾浅的别墅在郊外,有时会听得一阵火车轰鸣声,是运煤或者什么,不常听见,所以觉得稀奇,仿佛上帝为他的生活平添的快乐,短暂的一阵“哐且,哐且”,如同海边难得的鲨鱼的潜游声,大奶比基尼女郎的求救声,美国的电影里的经典桥段,有点黄,但却黄的有品味,有特点,是顾浅喜欢的微微的过却不及。

爱情不要坦白,隐约的神秘感。顾浅在重复看了《小团圆》将近五遍的时候说过的话。后来看第六遍时,他改口了,又在键盘上敲到一句话:神秘让我们相爱,坦诚让我们永恒。永恒是个老远的词了,歌德说“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向上”,他颇不同意,他不喜欢过去夸耀男人或女人的一方,更讨厌过于贬低男人或女人的一方。他想来只讨厌一个人,不是因为性别,也不是别的尔尔,天生的讨厌,没有理由。婴儿没有理由哭,人没有理由不死,他没有理由解释他为什么没有理由。他讨厌邵之雍,在第一次看《小团圆》时就非常讨厌,如果硬要强塞进一头撑饱了的母狮子的口里一块肉的话,他很乐意兜着说一句:可惜了张爱玲,可惜了——张爱玲。后一句念她名字时总是顿一顿,缓一缓,仿佛这样才有她的味道。

 

 

顾浅合上书,闭眼。又睁眼,远眺了一下太阳,刺眼的疼。他爱上了张爱玲的一首诗,所以他常常念着,像念着他家后花园里的白玫瑰与红玫瑰似的,不过他喜欢蓝玫瑰。九莉唯一给他的高潮就是这首诗了,有一天,顾浅决定把它刻印在那些妖冶魅惑的花上,他把花瓣一片片扯开,然后撕下来,如果花有灵性,恐怕很疼,顾浅的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丢弃的,那种自然老去而不得不舍去的东西。他要给他们最后的安乐死,所以花开半夏他割舍掉夏天,鱼游浅海他请来精卫,他眼里,凋败后的荒凉是真心的可怕,秋风萧瑟,吹进脑子里有股脑浆迸出的感觉,恶心,头晕目眩。

 

 

顾浅喜欢一边刻一边念出声来,木刀划下,玫瑰愁咏:

 

“回首英伦,黛湖何在?

想湖上玫瑰

依旧娇红似昔

但毋忘我草

却已忘彼惆怅恐重来无日

支离病骨

还能几度秋风?

浮生若梦,无一非空

即近影楼台

亦转眼成虚镜”

 

末了,用从朋友处弄来的福尔马林泡着,像夏至日的樱花,永盛不衰,颓留下一泳池的水,共沧海桑田。

顾浅把手里的书轻轻放在桌子上,将那杯玫瑰花蜜水一饮而尽,将上衣一脱,“噗通”一声钻进泳池里,他不喜游泳,但不一会儿便融入一片浅蓝之中。天空除了太阳,一片湛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