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木找不到证据，并不能说明肖丽没事。事实上，肖丽已经有事了。这个事正出在聊天上。自从有了电脑，肖丽开始玩游戏。起初是玩些简单的游戏，玩着玩着就烦了，这类小游戏哄哄小孩子还行，可肖丽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不但不是小孩子，而且还成了小孩子的妈，所以很快她就对游戏失去了兴趣。不过电脑不光是用来玩游戏的，还可以用QQ聊天。肖丽于无聊中，开始用QQ聊天，刚开始跟一些认识的人聊，比如以前的一些同学伙伴什么的，还有小木店里的几个小伙计。聊着聊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聊一些“你最近怎么样啊”、“你今天做了什么啊”等等无聊话题，而且刚开始肖丽打字慢，往往聊一个简单的话题要花很长时间，不仅话题无聊，连聊天的过程也无聊了。

   肖丽开始学着加一些陌生网友，跟陌生网友聊天，肖丽一下子发现了一个令她着迷的神秘世界，这个神秘世界像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她，让她兴奋、让她迷离，又让她开心，就像吸毒一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果是在陌生地点跟陌生人聊天，因为担着心，肯定不会放得开。但是在网上，又是在自己家里，不用担心受到伤害，心情自然能放得开，这是其一；其二，因为陌生，大家谁也不了解谁，话题也能放得开了，什么都能聊，什么也都敢聊，这也是和熟人聊天最大的不同之一，跟熟人聊天只能聊一些具体的事，聊不出兴致来。跟陌生人聊天恰恰反过来，聊天就是聊天，不聊事，只聊兴致，就是聊一些事，也是为兴致作铺垫，最终还是为了兴致。说起来，这才是网上聊天的本质，而这本质恰恰又对了肖丽的心思。

   跟陌生人一聊上天，肖丽就发现，这个世界真是丰富多彩，人也真是丰富多彩，有趣的人、幽默的人、谈吐文雅的人、大气磅礴的人真是多了去了，独独不见像小木那样寡淡无味的人。怎么世界上就这么一个人，就让自己给摊上了呢？肖丽边敲着键盘，边叹了口气，当然，她的叹气，她的表情，电脑那边的那个人是看不到的，因为那时她还没安视频，没安视频不是肖丽不想安，而是当时肖丽还不知道有视频这回事。其实这是肖丽的一个错觉，像小木那样踏踏实实做事的人是没有时间上网聊天的，大凡经常挂在网上聊天的没几个正经人，正是因为不正经，他们才经常上网找人聊天，聊天的目的也大同小异，大多是想勾引一些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搞搞一夜情婚外恋什么的，这些人又有一个共同的长处，嘴皮子好，善于揣摩女人的心理，往往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心理揣摩透了，话尽往对方心里头说，这对一般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杀伤力是非常大的，往往聊不多久，她们便乖乖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朝哪儿走，走多远，是对方说了算，自己心不由己，还满心欢喜。

   按说肖丽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涉世也不算浅了，可她就是那种心理永远也不会成熟的人。一般人都会“吃一堑长一智”，肖丽虽说也是能“吃一堑长一智”，可她的“那一智”只是暂时的，就像挨了打，打的时候感觉痛，打过了，痛也就没有了，不久也就忘掉了。说白了，她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人。她已经忘了前两次私奔带来的苦处，只一味记住了跟小木过日子的寡淡无味。小木应该是那种“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可是他没办法，他已经被肖丽迷住了，就像肖丽上网聊天一样，也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同的是，肖丽深陷其中带来的是快感，小木深陷其中带来的却是痛苦。

   趁小木不在家，肖丽跟很多陌生网友聊天，时间长了，肖丽发现，这些陌生网友尽管都很优秀，但人多一比较，还是显出差别来，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有些人虽然比小木强很多，但跟网上更强的人比，立刻就相形见绌了，肖丽便慢慢舍弃了几个，还有几个是舍弃了肖丽，也没什么原因，突然间就不跟肖丽聊了。肖丽也不觉遗憾，反正网络里资源丰富的很，缺那么十个八个的不算什么。渐渐地，跟肖丽聊天就固定了三四个人，又过了一段时间，跟肖丽聊天的就固定住了一个人，比起其他人来，这个人跟肖丽聊的时间最长，彼此都很熟悉了，虽然相互都不知道对方的模样，虽然两人仅仅只是聊了几个月，但是熟悉得两个人似乎做了几辈子的夫妻了，就是做上几辈子的夫妻，也不见的这么投缘，几乎心灵相通了。

   这个人的网名叫“骑黑马的王子”。起初，两人并没有加为好友。还是肖丽无聊的时候，查询陌生网友时，发现这个网名起的很别致，便加了他。按肖丽的说法，这是缘分，自加了他，肖丽才发现聊天的妙处。两人刚一接上头，就彼此聊得非常默契，像磁铁的正负极，几乎没怎么犹豫，“砰”一下子就紧紧吸引在一起了。

   肖丽打出：你怎么骑黑马不骑白马呢？

   那边立即回复：白马让唐先生骑着去西天取经去了，家里就剩下黑马了，所以只能骑黑马咯。

   肖丽笑，接着打出：既然你是王子，你应该住在宫殿里吧。

   对方回：是呀，我本来和白马是兄弟，父王把东海龙宫给了他，把南海的龙宫给了我。

   肖丽又笑，打出：哇，原来你还是神仙啊。

   对方回：是呀，可是做神仙也不是什么好事。

   肖丽：神仙怎么不好？我想做都做不成。

   对方：做神仙太寂寞。

   肖丽：怎么会寂寞？你南海龙宫里不是有很多虾兵蟹将吗？

   对方：别提南海龙宫了，十几年前发生的印尼大海啸，把我的南海龙宫冲垮了，我现在无家可归，在人间流浪呢。

   肖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她打出：是骑着黑马流浪吗？

   对方：是呀，我骑着黑马到处流浪，想找个好心人收留我。

   肖丽哈哈笑着，身上的肉都抖动起来了。

   她打出：找到收留你的好心人了吗？

   对方：不好找啊。

   肖丽还没想起怎么回复，那边马上又回过来：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心人，求你可怜可怜我，把我收留了吧。

   又发过来一个可怜楚楚的小人儿，扮着怪相，朝肖丽打躬作揖。

   肖丽边笑边回复：好啊，那你骑着你的黑马赶紧过来吧。

   对方回：谢谢好心的姐姐，你等着，我很快就过去了。

   就是这种无厘头的聊天，最称肖丽的心意。每次和他聊天，肖丽都笑得花枝乱颤，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小木回到家时，肖丽马上从虚拟的快乐世界里回到沉闷的现实中，有时因为转换得太快，回到现实中的肖丽脸上还带着虚拟世界里的快乐，常常突兀地笑一下，把小木吓了一跳。小木陪着小心问：怎么了？肖丽惊醒过来，白了小木一眼，没回答，端起碗，往嘴里扒饭。

   后来，肖丽觉得有点离不开那个人了，只要不和他聊天，心里就觉得空，而那个人好像随时都有时间，肖丽上了线，就能发现那人的头像闪着亮光。那人的头像是一只快乐的呲着牙咧着嘴笑的兔子，肖丽能想象到那个人一定是个天天开口笑的乐观的人，要是小木像他一样该多好啊，哪怕有那人的十分之一，日子也比这有趣啊。渐渐地，肖丽有了想看看那人长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在她的想象中，那人长得一定非常英俊年轻，要不怎么敢自称为王子呢。

   在一次聊天中，肖丽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跟那人说了。那人回复说，很简单，买个视频安在电脑上，就能相互见到对方了，就像面对面一样聊天。还有这种事？肖丽惊讶地回复，又问了问那人应该怎么做？那人回复肖丽，去卖电脑的地方买一个视频回来安装上就行了。视频也不贵，几十块钱就可以买一个。

   肖丽心里非常兴奋，她自己悄悄出去买来，没敢告诉小木。买来后，那人又详细指导肖丽怎么安装，怎么使用。在这方面，肖丽是非常聪明的，很快就把视频安装好，打开视频的一刹那，肖丽突然感到非常紧张，感觉心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拿手拂了拂额头上沁出的汗，心稍稍平静了。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方框，方框闪烁了几下，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脸庞，一个清瘦白净的男人的脸庞，没有肖丽想象中的英俊。肖丽心里略感失望。

   屏幕上的人冲着肖丽做个鬼脸，顿时一脸的褶皱挤到一起，愈发显得脸庞窄小，看来年龄也不小了，哪里还是个什么王子？肖丽的心渐渐凉下来。

   她打出：真的是你吗？

   那人回复：就是我呀，看着不像吗？

   肖丽回复：不像王子，倒像个王爷。

   那人回复：哈哈，你挺幽默啊，不过，你说得对，王子长大了不就是王爷吗？

   那人打字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肖丽，眼神直勾勾的，盯得肖丽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回复：你真漂亮，比我想象的漂亮多了。

   那人不是恭维肖丽，说的差不多是实话了。肖丽自打生完孩子，整天无所事事，在家里把身子养得丰腴白润，脸庞雅致细嫩，比没生孩子前还耐看。

   那人几句漂亮话，把肖丽的心暖了过来。

   她在打字回复的间隙，也不时偷偷瞄几眼那个人，瞄着瞄着，觉得那个人也顺眼了，不像刚才看着那么别扭了。

   两人打字聊天的过程中，那人有意无意地把身后的背景显示给肖丽看，背景就是那人所在的房间，房间当然装修的很是奢华，金灿灿的，真如皇宫一般。那人又不时地抬手撩一下随时滑下来遮住眼睛的一缕黄发，当然，手指上那颗鸽子卵大小的金戒指也就不时地落入肖丽的目光中，戒指也许是无意的，但那黄澄澄的光却是有意地一遍遍刺着肖丽的眼。

   这些无声的动作其实也是无声的语言，它比有声的语言更具说服力和杀伤力，时间一长，肖丽再看对方不仅顺眼了，而且感觉对方的长相充满个性，富有魅力，同时，她对那人的情况也充满好奇，不时地打探。那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点一点说给她听，从来不会露出不耐烦，或者厌烦的情绪，而且一点也不带有炫耀的痕迹，说得很诚恳，同时还很低调，让人觉得他是那么一个稳重踏实，不虚浮，不轻佻的人。从那人的叙说中，肖丽慢慢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不了解不知道，了解后，肖丽吃了一惊，原来他家那么富有，难怪天天不用上班，在家呆着，还能穿戴的那么好。肖丽想想自己的处境，心里一边抱怨自己的命不好，一边恨恨地怨着小木的无能。

   两人聊的时间久了，渐渐到了无话不说的程度，肖丽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和苦闷的心情一点一点跟那人说了，说完了，肖丽还由衷地说了一句羡慕的话，要像你那么有钱该多好啊，不用这么受罪了。那人很善解人意，他耐心劝慰肖丽，一句一句，说得那么暖人的心，肖丽心里涌起一股一股的暖意。小木从来没说过这么暖人心的话，如果小木说上一句这样的话也好啊，女人过日子不光是要吃饭穿衣，她还需要生活的情趣啊，需要男人的呵护和安慰啊，小木说出的话都是实打实的过日子的的话，弄得这日子过得也硬邦邦的，毫无情趣，而且，就是过日子，小木也没给她提供好的条件啊，吃的穿的都比别人差，住的就更不用说了，没有自己的房子，是租别人的，而且还是租的那种便宜的房子。肖丽越想越情绪越低落。

   那人看出了肖丽的情绪低落，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马上回复：其实你老公对你够好了，不用你上班，天天在家呆着，你应该知足了。

   肖丽撇撇嘴，回复：他不让我上班，不是真心为我，是他心里有了歪歪心思。

   那人发过来了一个表示惊讶的表情图像，又发来一句深表同情的话：哦，原来这样啊，那你生活的真不容易。

   这一次的聊天把肖丽的情绪破坏了，弄得她一天都没提起精神来。小木下班后，看着肖丽阴沉的脸，不知道她哪里又不高兴了，话都没敢说一句，赶紧做饭去了。小木的动作再次加深了她对小木的认识：他就是一个既没本事又没情趣的男人，想想跟小木过一辈，肖丽心里产生了一丝绝望，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