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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浮沉红尘万里路

  

  说说关于父亲的事情,也是小时候的中心了。前面写过,父亲接继祖传医业,中西医结合名气广大。那些中药虽然也可花钱买到,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父亲亲自到山里挖砍。如

  《怀念父亲》(http://www.rain8.com/wx/rsgw/201507/24971.html》文中所写,充满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有时碰到毒蛇,有时不小心掉进大坑,更有一次大石从山上滚下,躲慢一点就砸成肉浆。父亲每次回来描述时,总是轻描淡写无足轻重,我却可以想象得出那时的紧张,一个人又是如何去面对,也许就是家给予的力量吧,为了爱人和孩子努力。有时运气好还能采上些野果子,拿回来我们是吃得津津有味。特别记得有一种叫做“竹桔”,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吃上好几个。这东西还不好摘,专门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人得趴在上面葡伏慢慢爬行,得有多危险一不小心可能掉下深渊。我在想,父亲摘取的场景多不易,他只怕也不舍得多吃,都留下拿回给孩子们,可我们在享用的时候,能体会到他的辛苦吗?还是只知道自己的口福完全忽略此中意义,那些爱的份量。父亲到山上,都是自带些饭菜过去,去到早就冷了,怎么咽得下。我们却在家那么安然地享受着,完全不知道父亲在外的劳苦不易。人为什么,都是失去之后才会感知?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拥有时都从不懂得珍惜,一再地让自己遗憾悔恨不已。

  

  一般情况下,父亲都会叫上母亲一起去,多个伴能帮忙有个照应总是好些。可有时候冬天太冷,母亲就不愿动不肯起床,父亲便只能一个人前往了。我那时虽然还小,却对母亲这种作为也很是不满,爱应该是同甘共苦的呀,为什么却不能一起分担呢?我要的就是那样,只要有爱,生活再苦再难都一起面对,绝不会嫌弃抛弃与丢弃。想到父亲一个人在山上,连个陪同说话打劲的人都没有,母亲却还能在床上睡得安然,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临着些什么。当然也不能过于怪责,毕竟这个年代能像我这样想的人实在太少了,母亲也不过是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取向罢了。我不知道母亲在多年后回想,会否也有懊悔痛恨,对自己的自责对父亲的愧疚,毕竟父亲走后也会知道重要也不舍了吧,而在生前又是怎么样对待的呢,整天挑剔嫌弃指责唾骂。那还是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陪同走过了人生那么多个年头,那种心情怕更是非我们作为儿女可以体会了。是的,为什么我们都会这样呢?把曾经的爱变成了恨,曾经可以要来的从不善待,却在走开之后那么深刻的意识。

  

  那时候,我真的是很想和父亲一块去,不管能否帮上忙至少不孤单。当然是不可能,我那么小怎么爬山呢,不定还成为负担加重旅程不易,又得干活又得兼顾我确实不好。总之父亲在外挖药的时候,我在家里一刻就没定过心,整天牵挂担忧着他的人身安全。每回送父亲出门时,我都会说着早点回来的话语,特别担心遇什么意外出事。而到下午傍晚天渐黑暮色降临,父亲还不回来我就再也呆不住了,时时地走到村头大树底下眺望等着,那么地盼望父亲的身影快点出现,那样我这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了。那种心情真的是望眼欲穿,一直地等一直地等总是等来失望,时间每过一分一秒都让人干着急,你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这么反常,最糟糕的那一幕甚至都不敢去想象。直到远远地看到人影,心里瞬间欣喜至极整个天空都开阔了般,生命刹那间的唤发有了活动的气息。就像平常父亲收摊回,我们在家等他吃饭,我也多是过去帮提东西,兴高采烈地接起,代表着一种平安归来。我不知道家人母亲和姐弟他们,是否也会有这样的心情为父亲担心,或者也是我最突出吧最是感性与感怀。父亲回来一般都是有点狼狈,挑着山药一身疲惫,身上衣服鞋子还难免被勾破撕烂,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心疼难过。而我能做的就只是,在家里早把热水烧好换洗舒服,把饭菜摆上慰藉犒劳。我不知道作为父亲的曾经,是否能读懂这个女儿对他的那片深情,因为我们都不会善于言谈,很多事情都是埋在心底,也是这样偏会成为一生的追悔,到有天阴阳相隔才知多么懊悔。有些话语一个犹豫不说,可能就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去言说。我来不及告诉他,而他也再不可能回应我了。

 

  小时候对父亲是充满挑剔嫌弃,拿个钱买个东西问东问西不肯给,给也是特别少屈指可数很是不满,其实无非也是不想让我们养成大花大用的习惯,那时候却是不懂不会体谅除了单纯的抱怨和不满。父亲赚点钱谈何容易呢,我们用起来从来不会想到此中艰辛。记得有一回,我在家里不小心被一条蛇咬了,也不知有毒还是没毒,总之当时心里怕得很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当即就哗哗大哭。父亲那时在镇区里正忙着给人看病,一听闻立即扔下不理,赶紧收铺骑车往家里赶,回来就是给我吃药敷药,可见心中惦记着女儿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置什么都不管了。那种药是什么味道难闻得很,但为了生命也只得强喝还吐了,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本身就没事,总之后来没见状况大家也便安心。之后我便沉沉睡去,父亲放心不下那些病人,还是又骑车回去继续看看病去了。最重要是,看到我已安然无事,他这才是放心走开,并交待家人照看。曾听闻村里某人在家里被蛇咬,顿时肿了起来送医院不救死亡。看来我还是蛮命大,捡回条命却成为不幸。一切都是宿命,轮回的天注定。

  

  五年级那年天降灾祸,父亲得重病患上“癌症”,是官癌之中最严重类型,所谓“巨块型”官癌,肚子里肿块以特快之速度增长。父亲患病是在六月份左右,那时肚子左边只是长了个像鸡蛋大小硬块,当时以为是热气痰积而成,父亲也曾自己开了不少处方中药来医治,然而没用控制不了肿瘤的增长。不到半年时间,肿瘤已经恶变成像一个孕妇样,走路极不方便也很碍外观。父亲忍受着疼痛的煎熬,艰难地工作和生活着。可以这样说,我们并没因父亲的病欠下什么债务,因为,父亲的病根本就不曾到大医院里就治过,除了自己捡药或听从他人建议吃了些药。我不知道是父亲的疏忽大意,还是真是命运的捉弄,当父亲在母亲和亲人的一再坚持底下,终于愿意到医院里作B超检查时,得出的结论是,“官癌晚期”,也就是说,哪怕是有钱,有那条件去住院治疗,也已太迟没得挽救了,因为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再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无法控制,连上帝下来也不能改变这种结果了。那一张从医院带回来的检查报告单相当于一张“死神之令”,判定了父亲生命的终结,所有一切在这一张纸面前演变成了无奈与悲戚。

  

  其实,即使检不检查,结果都是差不多的,大家早已从父亲如此之急变的病情中猜测到了几分,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大家都还有点不甘心,不愿意去相信也无法接受那个如此之残酷的事实罢。检查结果的出现,只是进一步肯定了心中疑虑,给大家拿出了一个最准确的答案。正如母亲曾流着眼泪恳求父亲,无论怎样也要到医院检查一下,这样我们大家才能安心,才甘心呀!也许,不为父亲的病花上一点钱,我们身为儿女和亲人的也会感到歉疚,一辈子不得心安,那是一种不够尽孝,没照看好父亲。于是,父亲去了,尽管事实会让我们更难以接受,更加悲痛欲绝。但从此我们什么都不用再想了,除了静静陪伴在父亲身旁,尽量满足他所有愿望,尽量让父亲吃好住好用好,却是无法改变这个如此之残酷的事实。然而,尽管这样,我还是未能在父亲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好好尽为人儿女的责任。

  

  当父亲远赴他市检查带回沉甸甸的死亡判决书,他还不忘给我们捎回一些水果,我竟然还能抓在手中津津有味地往嘴里送,却全然忘了父亲即将要永远离开自己的事情,直至被母亲泪眼模糊地质问你们也还有心情吃东西的时候,才忽地惊觉过来,父亲不能活了,我们以后将要成为没爸的孩子,心里知道了恐慌难过还有万分的歉疚才停止手中动作……当父亲在屋子另一旁因病痛发出种种呻吟声时,我也还能和弟弟(姐念中学在校住宿)坐在电视机前非常投入与有热情地看电视,却忘了,父亲在一旁承受着怎样的疼痛,为了不想让我们听到担心而强压住的哀叫声,甚至于父亲病危弥留之际被般到旧屋院子中间摆放时,我们仍然能坐在上面心安理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剩下母亲和四伯轮流守护在父亲身旁……当亲人朋友络绎不绝过来探望病危中的父亲买来许多零食水果作慰问品时,我们总是第一个抓到手中往口里送,竟然还能有兴趣享受这用父亲生命交换得来的食品……每次有人过来时,母亲忙于招呼,煮饭招待大家的任务多落于我头上。那时,几乎天天都有肉,是亲人买来的。我们便把肉放汤来喝,凡是我煮时都加很多水,只因我一直都很喜欢喝汤,平时每次煮汤水也是煮一大窝,总被母亲和四伯他们说。这次同样也被母亲说了,她的意思是少放一点水,煮浓一点的汤水给爸喝……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自责与歉疚,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会没想到?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吃喝玩乐,可父亲就要离开我们了,以后他再也吃不到了……为什么,我会没想到让给他,让他吃得好一点,甚至还那么自私,一味从自己角度出发,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再说?我竟然还能把自己的享乐放在父亲用生命交换得来的东西上面……

  

  还记得,在父亲生病的那段时间,因父亲的知名度很广,是一个医术很好的医生,附近方圆几百里,几乎整个管区的人都知晓,成了众所周知的爆炸性新闻。于是,我上学,或走在外面,得面对一双双充满疑虑与复杂的眼神,得正视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提问与追问。虽是出于好心一问,但却不无一次又一次牵动着我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心弦,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模棱两可的搪塞过去。又加之我在学校念书时的优秀度与知名度,身上所承受的压力与负担就更大了,在老师与同学们面前。尤其是父亲病逝之后的消息,瞬间就在大众之中传播开了,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新鲜的话题。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走后,我上学的第一天,当我和弟弟双腿迈进教室,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全部聚集到我们身上,那情形就仿如看一个天外怪物一样。也许,他们是无意的;也许,他们也只是出于一种关心;也许,这仅仅是人类一种本能性反应,但却不无刺痛着我,那么深刻伤害着我幼小的心灵!我记不清那一堂课是在如何沉重的心理压力底下承受过去的,绝不亚于念高中时向老师表白之后见面的第一节课堂,仿如世纪般那么难过。也从那以后,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我与他们成了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我是一个没爸的孩子,一个没有别人拥有一片完整天空的单亲之家。大概也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像以往那么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了,“忧郁”慢慢写上了我的眼睛,感伤渐渐爬满了脸庞。“童真”,成了一件那么奢侈的事情,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不知道父亲在得知自己即将要死亡的那段时间里是否会有过害怕,对死亡一种“本能性”的恐惧与恐慌。正如前面所言,死并不可怕,等死才是最让人难耐,不知死神何时到来,而此刻你还得承受着其赐予的种种苦痛与折磨。我相信,死亡,是每一个凡夫俗子都难以超越的恐惧包括我自己也一样,此前想到死就有种特别害怕与虚无的感觉,几乎就不能去面对而躲避不提及。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笔下口上随处说没事,那是因为当你真正爱过之后,真的再没什么可成障碍生死都无谓。死亡真的仅仅是因了心中有太多牵绊才会难以放下,进而对死亡下意识地排斥,而假如你已经可以做到超越生命的本质,脱离了这个人世间的束缚,你是不可能还担心生不生死不死的事情,更不会想到那么多人死了之后会怎样,是进天堂还是落地狱越想越怕越担忧,人没死可能都要先被吓死了。我无以体会父亲当时的心态,因为我的心境是与他与凡夫俗子都完全不一样的,毫无一点的慌张与害怕,反而觉得像走完了胜利的一程,如今停止在那个巅峰之上,是一种最后的飞越。只是想到,父亲当时那种心情该有多么难受,多少的痛苦难耐却不曾能分担想得到,心里就非常的纠着难受,虽然已经过去多久而父亲也早在天国安息,却会成为活着之人追忆时的煎熬折磨。他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愧对自责,仅仅是我对生命的感悟来得太迟了,就如一份爱是要到生命的尽头才能最深的领悟。

 

  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个定格的了的场景。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死神到来的那一天,我们,母亲,四伯,姐姐,弟弟,全部人都守在父亲身旁。记得那天刚好是星期五,似乎父亲已经提前知晓自己要走了,姐姐不用留校,又或者是不想担搁我们学习吧,他特意选在这么一个日子离开,我们刚好可以利用周末两天时间来办丧事,可以不需请假。当父亲感觉自己快要不行,或者说母亲和四伯看到他生命消逝的迹象时,两人是赶忙扶父亲起来,匆匆忙忙地帮父亲穿寿衣,那件他一生中唯一的一套西装,是之前母亲硬是不顾父亲反对坚持买下的最奢侈的一件衣服,没想却成了他带到阴间的丧服,真是闹剧。有些东西,也许我们一生都不曾有机会尝试,可当我们终于可以有那福气享用时,却是自己生命的终结之时,世事岂非很玄妙?!一如这份“真爱”一样,苦苦追寻了二十多年都寻觅不到,眼看灰心丧意冷就要彻底放弃不再抱希望时,突然不期而遇,却是生命的最后时刻?真的是造化弄人啊,我们竟是怎样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当母亲和四伯把父亲扶起来时,父亲的身形已经摇摇欲坠,都快要站不稳了,自己根本就无法伸手穿衣而不得不像一个小孩子般,在大人的帮助拉扯下才穿得上去,又因衣服小了点,更加重了这种困难性,总之母亲他们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算是完成这一操作。当然,自己并没走上前帮忙,毕竟太小,胆怯,惊恐,母亲他们也不可能会叫一个小孩子来从事这种工作。何况,也帮不上忙,以我们那么小的个子,够都够不到大人的边。但这整个过程,却被我“清晰”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所以,我能很具体地在笔下文字里描述出,父亲生命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实景。我看到,父亲被扶起时,双眼快要睁不开,已经泛白了,应是医学上所说,人将死之时的瞳孔扩大现象吧。我猜想,那时的父亲应该已经完全丧失思想意识,眼睛也根本看不到看不进任何东西的了,除了只剩生命最后一口“呼吸”能验证生命的存在,其实已经和一个死人差不多了。当母亲和四伯帮父亲把衣服穿好,缓缓把其放于床上时,只一会儿,或者说不到一分钟时间,父亲,便去了。至于,我们是如何确定父亲真的死了呢?其实也根本确定不了,因为,没人敢走上前去触摸以验证,只是从父亲慢慢紧闭的双眼来判定了这一事实。正如我在《怀念父亲》中所写,当父亲终于疲惫地闭上了他的双眼时,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里,慢慢地,溢出,滑落……

  

  事后,我便想,父亲,当脑海里仅剩下最后一点生存意识时,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呢?当他自己能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即将要迈向死亡之时,最深刻进入他心窝的又将是什么呢?当他想到自己身边的妻儿老小,又是怎么样的一番心思呢?仅仅是心痛、牵挂和不舍吗?还有,如果在那一刻,“生死临界”点之间,如果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追忆自己一生所走过的路程,回想起以往经历的点点滴滴,又会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感慨呢?会有后悔与遗憾吗?或者说,会有对命运的不满和悲愤吗?!

  

  父亲活了大半辈子,也辛苦劳碌了一生,更是一身正直忠厚善良老实地做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或损公肥私损人利已的事情,然而上天给他安排的,就是这样的人生!年纪轻轻就得病辞世,带着对这个尘世那么多的眷恋,对人生那么多的疑问,就这样匆匆离开了。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难道,做好人就真的没好报,一生都不得安宁平静?难道,这一切,就真是“因果轮回”的结果,前世造下的罪孽得在今生用生命的代价来偿还?一如自己一样,最终也得为前世遗留下来一段不应有的“孽缘”把生命也给倒贴进去……

 

  父亲走了,安静地躺在那里,任由身边的人在忙碌着,他却毫无知觉。走了的人真是好的,会在天上笑吧,而人间却哭声一片,一再把悲伤痛苦渲染。早走的人真是早解脱,父亲若在天之灵能看到这个家现在的一幕,他或许才会庆幸自己走得快,不用面对更多的悲哀与残缺。当然如果他不走,我的人生是否还会这样,这幕三生世既定的戏剧还会能揭晓上演吗?会,所以,注定父亲得离去,成为我命运之旅第一个牺牲的棋子,也是这份爱最早的铺垫与带入。如此一追溯,真的是发现有太多的牺牲与沉重了,全部都会是服务于这份爱才让人间演绎得那么悲凉沧桑。

 

  晚上,父亲床头上点起了一盏油灯,彻夜亮着。但,此刻,它带给人的,却不是一种光明,而是一种恐惧还有沉痛。昏黄的灯光下,照着一个死人,这个人,是自己最亲的人。除了母亲和四伯胆子大一点,轮流陪着父亲,我们几个小孩子不敢就近前去看。其实事后有多后悔,活着生前没有守护身边,就连走了之后也未能做到,如果是现在一定不会害怕,寸步不离分秒不漏地陪同,直走他从人世消失去往天国那条路。仅仅是因了恐惧,却忽略了那份那么浓郁的亲情,父子父女的血缘关系,一生之中最亲的人哪!就这样永远地离你而去,从此阴阳相隔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只能在还能看到时多看一眼,记住父亲生前的模样,却也错过再也不会有。如果说,父亲生前病得是多么的辛苦,那么他走之后的样子则更惨了。父亲停止生命迹象之后,不知怎的,从他口里流出很多白色泡沫状的东西,直掉到床边来,看来很是吓人。起初,我们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事后想想,应是体内瘤子在人死之后,在内部一切系统停止循环的情况底下自动融化掉,化成水状物体外溢出来的缘故吧,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我们也不去动,不敢靠近,只是任由其自动排泄出来。父亲生前大大的肚子终于消了下来,他再也不用受这个疾病的痛苦了。这个生前折磨了他那么久的病患,终于在他死后安定下来,彻底远离他了。有些东西,竟是得用生命的代价才能终结,一如某些“疼痛”,只能用“死亡”来结束……

  

  父亲死去的当晚,快要洗澡更衣的时候,母亲装来一桶水,叫我们三姐妹每人都要把脚伸进里面洗一洗,农村迷信的说法,这样以后就不会遗传上父亲的疾病。当时,是听从大人的安排去做了,自然,自己内心里也不能不说是有这么一种潜意识思维,生怕自己会不会那么倒霉,也被感染上。如今想想,就觉很不应该了,排除癌症本身就不具传染性根本不可行的说法,还有,既是自己那么亲的亲人,又需顾忌些什么呢。尤其是,父亲走后,家里上上下下几乎都彻底来了一番大清除,即把所有父亲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一次性清理掉,除了怕看到会触景伤情和害怕之外,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怕父亲生前的病菌会残留在上面,都是出于一种私心的想法。那时也的确有点担忧,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如果可以,我情愿把父亲生前所有与之相关都好好保存下来,留待日后还可好好怀念。当然,其实尽管我们那样做了,也是不可能完全一一摒弃掉,比如,父亲的衣物,总会残存下些。最明显的就是父亲的药品了,不可能也全部扔弃,毕竟对活人还有用处。在旧楼的三楼上面,几乎全部都是药,中药西药,什么药都有。也因此,以前我每次上到三楼时,哪怕是白天,也有种说不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就是尽最快速度找到自己所要东西,然后赶紧跑下楼去。还有其他楼层,房间,也一样。因我们家里楼层比较多,空间很大,但人又稀少,整个屋子看来就有了那么一点冷清的感觉,甚至是阴森的气氛,在白天也避免不了。这也是为什么,我那么害怕一个人呆在家的缘故,甚至在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一个屋子,死过人之后,似乎就永远都不干净,或者说永远都让人敬畏。当然,那也是在以前,如今则又大大不一样了。现在回想起父亲,是一种如此之熟悉与亲切的感觉,仿如也从不曾远离过,他就一直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成长,长大呀。我想,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到家里去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看看这座楼房,一间一间房地走进去观看,一样一样东西地细细抚摸,找寻父亲生前遗留下来的气息,我会感到知足感到宽慰,再也不会有害怕,再也不会的了……

  

  父亲办丧事的时候,亲人,朋友,一个一个过来凭吊追悼,其中有真心的,有做样子的,都只是对死去之人的一种形式。母亲自是最伤心,泪水基本没有停过,身边的伴侣,就这样走了,留下自己,哪怕此前也有不和,真正离别时是没法忍耐的悲伤。母亲泪眼朦胧的场景我也还记得,那时或许还没爱过还不会多深感知,而现在知道失去至爱是多么痛苦难受的事情。我们姐妹三个,除了哭,还是哭,泪水,足以淹没大地的那种。那时虽不够懂事,但也真的是伤心啊,放开喉咙,无所顾忌地哭,眼睛都要哭肿了,声音也要沙哑了,还不足以表达出内心的伤痛。当时那种心情,真的恨不得愿用自己的生命换父亲的,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要面临这种伤痛死别……

  

  父亲是几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他的大姐二姐还有大哥大嫂都来了,不用说都是抹着眼泪,那种辛酸与苍凉。白发人送黑发人呀,怎么会想得到这个弟弟那么早就走了,正是青春年华能干有为多么让人惋惜。最明显是四伯,也就是来照看我们的亲人,因为是在乡下常往来,又都同为就医看病,会为一些症状探讨,总之就是关系密切多了。这个弟弟的离去,除了我们一家最伤心痛苦之外,应该就是他了。我亲眼看到,四伯,那么大一个人,靠在墙上,不断地擦眼泪,老泪纵横,那是一种怎样凄凉辛酸的场面啊!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四伯掉眼泪,我的心同样也要碎了。记得,在父亲病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其实主要都是四伯一人照料,母亲身为女人,那么柔弱,根本就做不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四伯在旁,只怕我们连父亲的后事都难以料理。那么也就是说,四伯是父亲病危之时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父亲应该和四伯说了不少心里话,而这些旁人都不曾知道,包括母亲和我们做儿女的。我不知道,父亲到底都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我想,交待与嘱咐定是必不可少,主要是对我们一家人以后的生活安排。那么,四伯能怎样呢?那是自己的亲弟弟呀,又是一个将死之人,他能忍心拒绝,能不遵从吗?就为了兑现对一个死人的承诺,四伯他是作出了多大的付出与牺牲!那时四伯在另一城镇已经有了相好,一个挺不错的对象,虽然也是丈夫过世带有儿女之人,但那边的生活条件却是比我们家好多了,根本就不用耕田种地干这些乡下的农活。而且听说那女人对四伯也很好,她的孩子都把他当自家人,都理解支持他们的往来,如果不是突遇这样的事情,也许他们早应结合在一起了。不知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苍天的捉弄,竟然让那么多个家庭都不得安宁。就如《究竟谁在伤害着谁》恩平故事,我们也曾经为了彼此放弃了生命中至重,以为也能那样妥协接受地过下去,可谁知道最终还是步上了分离的轨迹,且此中让双方都身心憔悴折腾疲惫,更是累及了身边太多的亲人跟着受苦受罪。四伯听从了父亲的嘱咐,担当起了这个责任,可他却没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中好的一面,相反却同样成就了另一个家庭更加大的悲剧!而父亲更不会知道,他这个托付是个多么天大的“错误”,是给这个家带来更大的灾难和灭亡。四伯的到来,进一步触发了我的命运之途,一切还是成为了悲剧般的演绎。如果说父亲的离开,便是我命运牺牲的第一颗棋子,那么四伯起的作用何尝不是如此?他是第二个命运推手,才会把我最终推到了这上面来。而最终也服务于一份爱,才让那么多人跟着铺垫与牺牲,一份爱牵连的是多少无辜都要成为殉葬品。父亲原本对四伯的期望也只是,让负责照顾我们到初中毕业,那时我们该都长大成人相对能独立,可以学会走自己的人生之路了,便可以放开不再耽搁他的人生那种,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一过来就走不开了,跟随着这个家的“悲哀”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