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二(大结局)
更新时间:2015-05-04 本书阅读量:次
女儿放寒假回来了,短短的一个学期,让这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有了不少的变化。最让康权心慰的是她变得懂事,开始体贴起大人了。一家人在女儿给创造出来的其乐融融的小天地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可是,欢乐是表面的,陶玉的心里仍然块垒着吕娥要钱的那档子事情。 又是一年春节,康权兄妹几个各带了家人,都聚会在父亲处。三十那天上午,老父亲领着儿女到公墓里,在母亲的坟前烧了纸,上了贡献,磕了头。到了后半晌,康家的女人们在厨房忙活年夜饭,男人们都没动手,只是坐在客厅的圆桌上,嗑着爪子,喝着茶水说话。 大姐夫已经五十开外了,一双由于常年受苦,磨得粗糙而又干板的大手,吸烟的时候不停地抖动。脖子上的皮肤像褪了毛的鸡素子,布满了密密麻麻年龄的斑点,喉结上下窜动,像皮下有只老鼠一样。有点驼背的身子佝偻着,长条脸上皱纹纵横,眼角处的褶子更是深如刀刻,头发也花白成一片,说话中间时不时的咳嗽,带出一种空洞的声音,和老气横秋的气象。 母亲去世时,姐夫回家来就带着这种咳嗽声,康权想起这点,说:“姐夫,你的咳嗽毛病得看一看,咋这么长时间不见好呢?”大姐夫咳了两声,带着嗽音说:“老毛病了,看不好,每次尽花冤枉钱。”又说:“现在的医院哪敢随便进啊。前几天,我认识的一个人,觉得胃有点不舒服,进去大夫就给下胃镜,回来家里,好人也成病人了,还花了一千多。”妹夫姚景说:“有病还是要看,人身体不行了,要钱有什么用。”大姐夫说:“他姨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跟你们公家人不能比。现在每个月的退休金,刚够个生活费,看了病,就得喝西北风。”妹夫说:“姐夫,其实咱们也差不多,只是我比你少了两个娃罢了。” 说到孩子,大姐夫长吁短叹说:“国家让计划生育,那时咱们不懂。要是现在,打死我也不要那两三个了。全都是害祸。我们大宝今年贷款买房子,二十多万呐,我和你们大姐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攒不够的。小两口子每个月还了银行的钱,吃饭都成问题。我们二宝今年刚上班,一个月才拿人家五百块钱。现在的物价长成这样了,那点钱能顶什么用。我们秀丫刚上高中,学校收费就跟流水一样,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名堂。没办法,就是这么个社会吗,你不能不活吧。我这咳嗽是个毛病,但它还要不了我的命。”康炳插话说:“我们几个蹬三轮的一天在一块也说呢,现在的生活看上去比过去好了,可是比过去难过多了。钱看上去天天在挣着呢,可花钱的窟窿,就跟个漏水袋子一样,没觉啥就空了。”妹夫说:“说起漏袋子,我想起前两天报纸上登了一个新闻,说有个人偷了加工厂一袋麦皮子。没想到那袋子漏个窟窿,公安没费劲就找到家里去了。去了,发现那一家人穷的,正把偷来的麦皮子熟蒸了吃呢。破案的公安没处罚那个人,政府给挂了个低保,一家人算是因祸得福了。”完了,又点评说:“据说那个人也是个下岗工人。不过太窝囊了点。要是我,穷成那样还怕啥,宁杀人放火也不偷人。” 康权静静地坐着,像在听,又像在想什么事。自从母亲走后,他的话就少多了,不仅与外人,连自己家人也一样。老父亲也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不时垂下眼皮,穿了棉拖鞋的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母亲的遗像挂在墙角处,底下角柜上放了几样祭品,烧着三柱细香。几个孩子在另一间屋子里玩扑克,少年不识愁滋味,时不时嚷翻了天。 大姐用围裙擦着手过来,训斥大姐夫说:“是不是又在诉苦呢?自己没本事,活得够累了,还到处说,好像是多光荣的事一样。”大姐夫说:“我们只是随便说一说,是不是饭好了。哪咱们就上来吃吧。”大姐说:“差不多了。还有两样样,那得慢火火炖呢。”转身回厨房时,又吩咐说:“让几个娃不要耍了,赶紧洗手准备吃年夜饭。” 妹夫和康炳站起来到厨房端菜,康权开始摆凳子,搬椅子,并从父亲的柜子里,取出了两瓶过年准备下的烧酒。全家人一通忙乱,一桌子年夜饭便铺展开来,不算太丰盛,却也是鸡鱼都有,还配备了几桶饮料,让娃娃和女人们喝。到了这时,康权发现一桌坐不下,只好又在茶几上放了菜,让几个娃娃去自乐。家里虽然有点拥挤,父亲还是提出给母亲也留个空座位,再摆上一套碗具。 母亲走了,压抑了一辈子的父亲,失去了一份承重之感,仍然并不轻松,相反,关爱的感情没了着落,心事就像泡沫一样的泛滥成灾。父亲吩咐康权代全家人给母亲上过香后,自己端了一杯酒,在遗像前喃喃有词,然后就地泼撒了,又让康权给倒了满满的一杯,放在了母亲的空碗筷边上。 完成了对母亲的关心,父亲才坐回桌前,用吵哑而沉重的语气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们做为儿女的都回来了,我高兴,你妈也高兴。咱们全家人就都高高兴兴地过个年,来,喝上一个团圆酒吧。”全家人举了杯子,老父亲泪眼朦胧,抖动着手把一杯酒全喝了。喝了,父亲又说:“你妈她走了,我想开来了。人在这个世界活着受罪,还不如到那个世界享福呢。”康权提醒说:“爸,今天过年了,你就多喝上两盅子。反正有我们在呢。”父亲知道儿子意有所指,说:“来,全家人再都倒上,就是嘛,过年就图个团团圆圆,咱们不高兴的话就不说了。来,吃菜。”父亲举了一筷子鱼,吧咂了两口,又忘记了自己的话,说:“这鱼烧好了。你妈最爱吃鱼了。有一回,我们两个人就吃了二斤多重的一条鱼。”大姐默默地给母亲的碗里举了一筷子鱼。 康权怕影响了气氛,提议说:“爸,让我大姐和大姐夫说两句吧。”父亲同意了。大姐夫说:“我不会说。要是在底下胡说乱道还行,上了桌子上,我嘴笨的很。还是让你们大姐说吧。”大姐说:“我现在还稀哩糊涂着呢,爸妈咋那个时候把我嫁到外地去了,还找了这么个窝囊废,啥本事也没有,就知道受死苦。关键时候,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大姐夫咳了两声,嘿嘿地笑说:“快算了。我那时可还是个工人呢。你连工作都没有。”大姐说:“我不是嫌你不好,我是说要是咱们也住在西远,姊妹几个在一块,也许妈就不会有……。”大姐抽噎着说不成了。康梅倒想得开,说:“姐,妈那是着了魔。你就是在西远,也不可能寸步不离跟在身边的。”大姐缓过了劲,说:“我是说,妈在的时候最依靠的就是康权。我这当大姐的对妈没进到孝哟。”康权用硬铮铮的语气反对说:“姐,什么孝不孝的,你说这些干啥。妈走了,正如爸说的,妈去享福了。我也相信妈是去享福了,因为咱妈走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同时端了酒杯给父亲敬酒说:“爸,我妈累了你一辈子,现在,我妈到那边享福去了,你在这边也好好的享几年福吧。儿代表自己一家人祝你健康长寿。”父亲接了杯子,把酒喝了,吧咂着嘴说:“这些我知道,我知道。” 有了康权的带头,姐夫和妹夫都陆续给父亲敬酒。康炳喝了几盅子酒,吃了一通菜,没头没脑站起来说:“我也给咱爸咱妈敬一杯酒。祝爸妈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吕娥笑说:“大姐,你看见了哇,康炳其实比我姐夫还笨。”丑旦正好过来了,抢话说:“我奶奶不在了,他还给我奶奶祝寿呢。哈哈,我爸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康炳挠着头说:“我叫顺口了,一时没改过来。”父亲接了小儿子的酒,抿了一下说:“爸把你的心意领了,也替你妈领了。康炳叫的也没错。你妈她人走了,可这家还是她的家,她的像还在那挂着呢,饭碗还在那放着呢。”康炳受了鼓励,说:“大姐说的对,妈在的时候,大哥回来,妈就高兴;我们回来,妈爱理不理的,还不如丑旦受欢迎。”又说:“妈走了,吕娥跟我说了,该轮到我们给爸尽孝了。等过一段时间,我们一家子搬回来住。那样爸就不孤了。”这是个突兀的说法,全家人把目光聚在了父亲的身上,只有陶玉盯着康权看。父亲挟了一口菜,举到嘴边又放下了,说:“不用了,你妈在的时候,我都没觉得什么,现在剩下爸一个人,自己招呼自己没问题。你们谁也不要担心我什么,各人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是我和你妈最大的高兴事了。” 康炳酒喝的有点兴奋,又为自己表达的美好愿望而激动,说过时间不长,又跟康权念念叨叨说:“现在房价这么贵,房子租金也长起来了。到时,我们过来,把那边房子租出去,也能补贴家用呢。哥,你说是不?”康权说:“你酒量不行,少喝点。这些后话,今天就不要说了。”康炳还要说啥,突然嚷着,从坐位上站起来说:“你踢我干甚呢。”再看目标,却是对着吕娥。吕娥掩饰说:“看看,喝多了哇。自己把自己碰了,还说别人踢他了。”康炳把脚放在自坐的板凳上,提起裤腿,揉着被踢疼的地方。康权极时打岔说:“来,姐,姐夫,我跟你们喝一盅子。感谢你们远天远地,过年跑回来陪咋爸。”姐夫举杯响应,说:“应该的。应该的。” 康炳用眼睛凌了吕娥两眼,扁了嘴重新落座。场上的气氛受此一扰,有点沉闷。康权与姐夫的酒只起了个暂时的转移,接下来没人说话。康家的小笑星康丑旦恰到好处,端了杯子过来,说是给爷爷敬酒来了。家人知他爱逗,都笑颜相迎,看着他如何表演。 丑旦先给爷爷双手敬了一杯,说:“爷爷,又过年了,你又长了一岁,我也长了一岁。你说你为啥不等一等我呢。还要跟我比赛。”爷爷哈哈大笑说:“我这个乖孙子,就你灰话多。爷爷就是过年不长岁数,你也得五十多年才能追上呢。”康丑旦说:“哎呀,那么多年啊。”歪着头算了一下说:“爷爷,你要是六年算一岁,我一年算一岁。等你活到一百岁,我就能赶上你了。对不对?”没等父亲说话,康权把丑旦拉到跟前,在额上激动地亲了一口,夸奖说:“不管对不对,我们丑旦的思路是对的呢,而且给爷爷敬酒的祝愿也是没说的。”吕娥为儿子骄傲,说:“爸,谁的酒你不喝都可以,你孙子的酒你得喝了哇。”父亲高兴的笑着说:“喝,这酒我喝。” 给爷爷敬完了酒,下一下轮到谁了,全家人都等着康丑旦来定夺。出人意料,丑旦又倒了一杯酒,来到了奶奶的空座位前,装模作样说:“奶奶,其实,我早就看见你回来了。我不敢说,怕他们怕你。”又说:“奶奶,你刚才听见了哇,我给我爷爷喝了拜年酒,现在轮到给你敬酒了。你也喝了吧。”举了杯子,稍等了一下说:“噢,我忘了给奶奶说祝酒辞了。奶奶,我祝爷爷活一百岁,祝奶奶活一千岁,这下你得喝了吧?”又等了一下说:“噢,你是让我替你喝。行,替就替,谁让我是咱们康家的男子汉。”说着,果真把端着的酒一口咕噜的喝了。 康丑旦喝那杯酒的时候,还咧了咧嘴,不一会就耍起了洋相,“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身子还扭来扭去,像是谁在挠他的痒痒。康炳站起来,轻踢了儿子一脚,训说:“小东西,一出起洋相,疯得就没样子。”丑旦白了一眼父亲,告状说:“奶奶,你看你儿子打他儿子,你管不管。”死了的奶奶不会说什么,活着的爷爷却被触动了,训斥康炳说:“你踢娃娃干甚,他表演的好好的。”康炳只好坐下,嘴上教训说:“要表演就好好表演,再不许装神弄鬼,拿你奶奶当耍活。”丑旦眼一白,又“咯咯咯”笑起来。 笑过之后,丑旦站在奶奶的空座位边上,拉出哭腔说:“奶奶,你咋一走就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都想死你了。”又换了语气说:“你说你经常回来的,他们看不见你,你能看见他们。噢,那你是不是想跟他们说话?想,那我给你当翻译。”于是便像模像样地说:“爷爷,我奶奶骂你是老东西,说要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有好好的亲我。”这话让一桌人都乐了,连几个孩子也围过来看热闹。丑旦就更来精神了,说:“奶奶还说,爷爷,你要给我们拜年钱,连奶奶的那份也给上。”这更逗人了。囡囡笑的捧着肚子说:“丑旦呀丑旦,你真是天才。姐姐完了,非推荐你到中央电视台去表演。你肯定能成大名星的。” 丑旦不理会姐姐的话,继续说:“爷爷,我奶奶还骂你说,‘老东西,自己惹回来的事,一把火骗了我一辈子,现在还不给娃娃们说。”父亲惊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重重的坐了下去,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丑旦口吻一转,幽幽地说:“大爹,奶奶说你不能再喝酒了。说你的肝不好。还说你要跟大妈好好过,为了娃娃。”康权也是闻之色变,瞅着丑旦,发现小家伙有种做梦一样的神情,再说出口的话就变了调,听上去真跟母亲的声音相似了。 吕娥见儿子疯过了头,胡说起来,上去劈头打了一把掌。儿子把眼一翻,恼羞成怒说:“吕娥子,你不要再骂我了,再骂我也听不见了。”说话口气和声音,听上去完全是母亲的了。吕娥吓得叫了一声“妈呀呀”,一头钻到桌子底下。丑旦不去理会,而是仍然用母亲的声音,眯了眼对着康梅说:“梅女子,妈看上一件衣裳,你完了给我捎来。”转身对了大姐,突然说了声:“唉呀,这外面咋下开雨了,我还光着脚呢。咱们家碳仓子上还有我一双绣花鞋,完了也给我拿来。我要上路呢。”说完,再没了声息。 一家人早哭叫成了一片,半天,吕娥才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眼珠子直打转。老父亲面色如铁,目光呆滞,看见康炳把儿子抽了一个耳光,才反应说:“你妈走了。你打娃干啥呢。”丑旦被打醒了,“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平静下来。小家伙瞅着乱七八糟的一家人,疑惑地说:“爸,你们干啥呢?”康炳紧张的摩挲着儿子头发说:“刚才你奶奶回来了,你不知道。”丑旦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着说:“那是我表演呢,你们就当真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小家伙的笑声,和刚才传达的话惹怒了吕娥,上来一耳光把掌,把儿子多少还有点诡异的笑声给打住了。 被父亲踢,被母亲打,康丑旦哭了。康权拉到怀里乖哄说:“丑旦,你表演的太像了,把一家人都给吓着了。”丑旦怀疑地说:“真的?那你们为啥哭呢?”康权说:“大家都想你奶奶了,就哭了。”丑旦抽泣着说:“大爹,我奶奶走了。我将来要当演员,我肯定能成明星的。”康权说:“大爹相信你,肯定能成。”老父亲心事重重拉过这个孙儿,抱在怀里说:“爷爷争取活一百岁,好看着你当电影名星的样子。” 吃完年夜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父亲家地方小,电视也小,看春晚效果不好,陶玉领了女儿说要回家去。刚一出院子巷道,走了没几步,女儿就说:“妈,我咋看见你跟我二妈话也不说呢?”陶玉说:“你倒眼尖。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不说话了。以后也不会说了。”就说了前后原委。囡囡说:“妈,我爸这人就是不会做事。不过呢,两千块钱,区区小数目,妈你就不要计较了,就当打发了讨吃子。等我将来挣了钱,我一分钱都不给他们,全给你。”陶玉知道女儿在给自己说好听的,还是高兴说:“但愿你妈能等到那一天。”女儿上来抱住母亲的胳膊,把头偎在肩上说:“妈,丑旦今天一开始是表演,后来说的话就不像了。”陶玉刚还喜色的脸僵住了,说:“我也看出来了。”女儿说:“那我奶奶说你跟我爸的事,真有那么严重吗?”陶玉说:“差点吧。不过,你奶奶说得还算公道。”女儿站住了,说:“你跟我爸要是那个了,我谁也不原谅你们。到时候,我连家也不回来。”陶玉说:“那你也不能让你妈委屈死吧?”女儿说:“我现在才理解我爸了。他呀是那种实心眼好人,跟我爷爷一个样。”陶玉说:“太阳从西出来了,我头一次听见你表扬你老子。”女儿说:“妈,不是我说你呢,我奶奶火化那天,我爸要是醒不过来,你现在哭还来不及呢。”陶玉恼了一下,说:“好像我离了你爸,就活不成似的。”女儿说:“差不多。” 母女俩一时没了后话,默默的走了一段路,陶玉停了下来,犹犹豫豫说:“囡囡,今天你奶奶回来,把妈吓着了,现在都觉得后怕呢。要不,咱们返回去等你爸烧完纸了,再一块回家吧。”女儿嘻嘻一笑说:“是不是突然发现我爸的重要性了?”陶玉推了女儿一把,说:“反正呀,你们谁也比我重要。就我没价值。” 陶玉跟女儿去了又回来,发现一家人还都在,只是大姐夫睡觉了,三个娃和吕娥在看电视,康权几个人陪了父亲说着话。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应着,仍然是一脸的心事。陶玉亮了一下相,想到另一个屋子里,又心有余悸婆婆还魂的事。康权也感意外,过来问了原因,女儿在康权耳朵上一说,一家人都觉得挺亲情的。 经过半天调整,父亲忽然叫了康权和陶玉都过去,又叫了吕娥,说是有重要事情要说。一家人重新坐在一起,围了大圆桌,等着父亲说事。父亲却又有点难下决心,低垂的目光看见了先前从外面碳仓子上找回来的母亲的一双旧鞋,想着老伴刚才显灵的那一幕,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坦白地讲述了一件藏在心中多半辈子的秘密。 父亲说:“你们本来还有个小妹妹,只是你妈月子里在家睡着,咱们家发生了一次火灾。当时是半夜,爸不在家,你妈醒来时,火已经烧得厉害了,人也让薰昏了头,身跟前的娃娃没管,只把你们几个给救出去了。回头再跑进去时,火已经烧得娃娃哭不出声了。娃娃摞了,你妈受了刺激,从那时开始精神就不正常了。文化革命后期,爸挨批差点吃了枪子,你妈受了惊吓,疯毛病就更厉害了。这就是你妈犯疯病的原因。”说到这父亲欲言又止。大姐说:“这事我多少还有点记忆,康权你们几个当时小呢,怕都忘了。”康权说:“我听人说过,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父亲说:“别人说那是胡编呢,关键这中间有个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压在心底,没跟任何人说过。”顿了顿,父亲仍觉难言。康权说:“爸,那你告诉我们吧,这都多少年的旧事了,还怕甚呢。”父亲抱住头半天抬起来,红了眼睛说:“你们不知道,那火,是别人因为爸爸放的。我知道是谁,可我瞒了你妈一辈子,没有揭发这个人,直到她死了。我没想到,我一辈子没说的事,你妈她竟然到了那边,还是知道了。唉!” 一声长长的吁气使父亲如释重负,同时负罪地低下头抹起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