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权为母亲服完头七,也仅过了三天,就是孟达结婚的日子。那天,他原是不想过去,无奈姜常、倪鹏和韩伟一个劲的来叫,孟达也打了两回电话,陶玉从旁又劝了几句,他才勉强穿衣动身。
来到饭店时,诺大的厅堂里已经坐满了来恭喜的亲戚朋友,闹哄哄的一片,差不多有十几桌。听见有人叫自己,康权在人群里寻找,才发现是大个头的赵东。赵东头发稀疏,面色红润,颇有气概地和康权握手寒喧,无奈落坐的桌子上,已经十人园满了。康权刚问候了两句,姜常就出现在身后,拉了他到哥几个落坐的桌子上,说是还给留着一个位子呢。康权与赵东约了一会再叙,便径直绕过几席,和韩伟、倪鹏坐在了一起。
倪鹏是领着老婆一块来的,问说:“康权,你爸的身体怎么样?精神还好吧?”康权说:“都还行。”姜常问:“伯母的丧事全都料理完了吧?”康权说:“先前天服了七,再就是过百日了。”倪鹏说:“这种事是个意外,你不能就当成了负担,那就不对了。”康权说:“也没啥,只是这两天总觉得无精打彩,提不起神来。”姜常说:“不行,回家吸一点安娜咖,挺管用的。”又说:“你要是没有,完了我给你点。”倪鹏老婆把话一挡说:“去,少用那种东西来污染人。”转身对康权说:“嫂子见了一回儿女,也没见你那么对母亲情深的。”康权说:“没办法,我妈一生为我们太悲剧了。”韩伟问说:“伯母的病是咋落下的?”康权忧郁地瞅了一眼没作答。
孟达过来了,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脸上敷了一层不太明显的化妆品,与康权打招呼时,总是有意无意斜着半边脸。康权说:“今天你大喜,那边的脸是咋了?”孟达说:“你眼真尖,不想让你看出来,偏就躲不开。”韩伟揶郁说:“好事做的多了。留了几条光荣标志。”孟达难为情说:“别听他瞎说八道。前两天喝多了,不小心给挂的。”康权相信说:“那你可挂的真不是时候。”孟达正想说什么,被有事叫开了。韩伟没了顾忌,悄悄对康权说:“他脸上的印子,很明显是女人的杰作。还说我瞎说呢。”进一步小了声说:“听说是那个桃形脸女人,给他留的记念。”康权有点愕然,但没有再问什么。
说话中间,婚礼开始了,伴随着雄壮的婚礼进行曲,在一个圆头圆脑的主持人的安排下,孟达领了打扮的有几分妖艳的潭紫叶,缓缓地走上了婚礼平台。两边的伴娘与伴郎,却是游昆两口子。主持人按常规介绍了两人的名字,宣读了结为夫妻的营业执照,然后引导两位老新人拜了天地。完成了婚礼的第一步,接下来的内容就有点闹剧意谓。主持人朗声念了两封来函,一是国家最高元首和权力机关发来的贺电,一是联合国秘书长关于两人婚姻的合法性与代表性的说辞。由于语态夸张,内容滑稽,又套了官样口吻在里边,一时间引得席面上笑闹成了一片。
主持人有意引导大家耍笑两位新人,说:“新郎官,这么美貌的妻子娶回来了,以后再不能往外跑了。”孟达说:“打也打不出去了。”主持人说:“那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从今往后,我只爱我妻子。”孟达照说了。主持人说:“你再说,把挣下的钱全给老婆,绝不保留小金库。”孟达窜说道:“没问题,我把剩下的钱全交给老婆。”主持人说:“不是剩下的,是挣下的。”孟达说:“我知道是挣下的,挣下才能剩下。对不对。”主持人只好自圆其说:“这挣下和剩下听上去还就是个差不多的音。”
底下有人怪声怪气嚷嚷说:“让新郎新娘给大家介绍一下恋爱经过吧。或者说是工作总结也行。”主持人来劲了,大声复述了一遍后要两人主动介绍。孟达说:“这个好说,我们是一见如故,再见就成了老婆汉子了。”主持人说:“不是哇,就这么简单?”孟达说:“比这还简单。不信,你问我老婆。”底下有人叫说:“搞清关系啊,没入洞房以前,人家还不能算你老婆。”另有人故意口吃地说:“你太老土了,人家两口子早就洞、洞、洞、洞房花烛夜了。”台下的宾客笑翻了,新娘潭紫叶也笑的直捂肚子。
在新人敬酒的时候,大家伙已经都喝得有点上头。韩伟乐呵呵说:“孟达,谁想出的这些馊主意,笑的人牙疼呢。”孟达把嘴一努说:“就是我那些驴友哥们姊妹搞的恶作剧。”姜常端了杯子说:“等一会儿你忙完了,领我过去拜见一下那些鸟人们,行不?”孟达认真地说:“你敢过去?那可是一帮草蟒之人。”姜常说:“不吃人吧!”孟达说:“不仅吃人,连骨头都不吐呢。”姜常摇头说:“要是那么个,我不敢过去了。”倪鹏说:“兄弟不怕,一会儿我陪你去见识一下。”孟达说:“那好,那好。记着到时提醒我。”
按理说,今天的婚礼,除了倪鹏外,其他的人都可以出点节目,闹一闹场面的。可是韩伟不谙此道,姜常和潭紫叶开了个玩笑,便把酒给喝了。剩下心不在蔫的康权,只简单地祝福了两句,酒也是象征地抿了一下。孟达没有勉强,潭紫叶却想起了聚会时,康权的那一首日本歌曲,坚持把他当半个日本人来看待,酒非喝不可的。康权只好喝了。
新郎新娘到另一桌去了,倪鹏老婆小声对男人说:“这个潭紫叶,跟上一回聚会时比,人胖了。”倪鹏说:“好像是有点。”倪鹏老婆说:“我是说她的腰围,粗的有点不正常。要是我没猜错,她肯定有身孕了。而且,最少也是四个月了。”倪鹏“嘘”了一声说:“这你可不能给人家瞎说,让人笑话。”倪鹏老婆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说:“不信,你悄悄问个。”又说:“不要问孟达,你要问就直接问游昆。他们两口子肯定知道。”两人的话让韩伟听见了,朗笑说:“哈哈,这么说孟老小子,人家这是一娶二啊。”说完,还啧啧不已。
倪鹏自然不会去问了,席上新人敬酒的事在进行,座中的客人走窜也在进行,台子上献歌献辞的也大有人在。姜常端了酒杯转圈去了,孟达的两个亲戚也吃罢有事走了,空出的座位上不时有人过来,跟哥几个碰酒粘情。这时,大块头的赵东提了酒瓶,端了酒杯过来,和哥几个颔首后,紧挨了康权坐下。
赵东说:“刚才听说的,伯母去世的消息,你也不通知我,不够意思啊。”康权说:“老妈不幸,出了点意外走了。我也是昏了头,谁也没请,就自己家人为母亲送了一下终。”赵东唏嘘说:“我一直认为,老人越老越是儿女的精神财富。老母亲走了,老父亲还在,咱们好好孝敬,也是一种补救的机会。”康权深有同感说:“确实如此。你说的一点不错。谢谢你的关心了。”两人碰了杯,赵东大口鲸吞,康权只是浅浅的喝了一点。赵东说:“兄弟,从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你不要给自己背精神的枷锁,其实,老人的过世,只是一扇门的一里一外罢了。要学会用佛学的理论来为人生减负,为生死超度。而不能如负蚰一样。”康权静静地听着,一旁的韩伟赞赏地不停点头。
正说着,游昆领着老婆过来了,跟赵东握了握手,往桌上一坐,嚷说:“哎呀,这狗的,比自己娶老婆还累。”游昆老婆说:“咋说话呢。”游昆说:“你说咋说,实话实说。”顺手端了康权的水杯,说了声:“渴死我了。”咕嘟嘟喝得剩下个底子。韩伟说:“没看见你干啥呀,咋这半天不见影子?”游昆说:“没干啥!我们今天都成了女方家的代表了。”倪鹏戏说:“你都代表点啥内容?”游昆说:“亲戚门户,里里外外,一说娘家人就把我们俩个推在前面。”倪鹏老婆说:“那小潭父母没来。”游昆说:“哪敢惊动呀,怕出事呢。”被老婆推了一把,游昆才嘿嘿地欲盖弥彰说:“不要相信我的话。我是瞎说大王,你们是知道的。”韩伟故意说:“谁说的,我们就爱听你的话,句句是真。”游昆举起筷子要戳韩伟,一转手,变成了去举桌上的肉菜。
姜常云游回来了,神秘地说:“孟达老小子,一点也不讲究。居然把个喇嘛也请来了,还像模像样的坐在席面上。”倪鹏说:“我知道,那是孟达的救命恩人。”又说:“就你眼尖认出来了,其实,现在的佛家人,跟俗众也没啥两样。你忘了,上一回咱们出去,好几个庙里还设着书记一职呢。”姜常看见了游昆,戏弄道:“你小子,硬把自己的小姨子堆给了人家孟达。”游昆说:“这怎么是堆呢,人家是两情相悦,自由乱爱找成的。”韩伟也插科打浑说:“今天,小姨子让好哥们给娶走了,你就不伤心?”游昆一气,摆了手说:“去,去,去。少跟我说这些哩咯楞。”倪鹏从反面刺激说:“就是嘛,游昆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偏要揭人家的伤痛处,能不反感你们吗!”游昆吃了一口肉,边嚼边说:“老大,你不要教唆啊。”倪鹏大度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先吃上两口,不要把舌头咬了。”
姜常看见正跟倪鹏老婆凑近了说话的游昆老婆,贼眉鼠眼地说:“游昆,跟孟达成了连襟。你以后可得说话做事小心了。人家姊妹两个,那多咋是一条心的。不要一交流,就穿绑。”游昆说:“这些话跟我说没意思,你们还是好好提醒一下孟达老小子吧。”韩伟说:“你们的关系,咱们这里叫连襟,外地人叫挑担。顾名思意,也紧密,也复杂着呢。”游昆说:“求,就你们这些读了点书的文化人闹这些名堂。在我看来,哥们还是哥们,老婆还是老婆,都一求样样的。”韩伟被唰了面子,不服气说:“不听好人言,将来你鼻涕流成涎。”
赵东喝多了酒,看见了游昆,触动了他的一桩心事,只是一时插不上话。等哥几个不说了,他才问游昆说:“今天,你不忙着走吧?”游昆说:“我今天的身份,只有坐塌底地的份了。”赵东说:“那就好,等一会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一下。”游昆说:“那你现在说不一样吗?”赵东说:“这种场合,不适合谈,等一会吧。”说完,举了大酒杯,跟游昆和姜常两人,补喝了自己过来提议的酒,完了说:“你们先坐着,我回自己的岗位上看看去。”康权说:“还回去干啥呢,就坐这吧。”又说:“坐下来,好好的跟我们的游神仙斗两盅酒。”赵东摇摇晃晃说:“孟达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兄弟。我在那桌上,还给负责招呼人呢。”韩伟和姜常也都挽留,赵东最后还是离开了。
正在这时,轮桌敬酒的孟达两口子,被远在另一角落的一帮驴友和鸟友,团团的围在里边,不知出了个啥难题,激起了一片叫好声。新娘潭紫叶从围堵的人堆中钻了出来,脸上和头上的画妆都有点散乱。闹哄哄的驴友中,有两个女的拉住了新娘,连抱带推,又把人裹进中间去了。
游昆老婆见状说:“不行,孟达的这些驴友们,野的很。我得去看看。”游昆无赖地说:“小心,你也不要让人家当了耍活呢。”游昆老婆杏眼一睁,说:“他们敢。”斗胆走开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拉了游昆说:“你也跟我过去吧。我是怕紫叶有身子的人,受伤害就麻烦了。”游昆站起来了,却不肯过去,只是嘱咐说:“这个时候咱们过去也不好咋帮忙,还是提醒孟达,让他不要太忘乎所以了。”游昆老婆说:“我怕过去了,连里边都进不去呢。”游昆出主意说:“你端上一盘菜,喊叫上看油了,看油了,保准马上就能趟一条路出来。”游昆老婆笑着照计而行去了。
姜常也要过去看一看,韩伟打击他说:“老也老了,还那么心红干什么。”姜常只好重新坐下,说:“那就不凑热闹去了。来,咱们喝酒。”游昆来了兴致,举了杯子与大家逐一相碰。哥几个缠了一通酒,那边的闹腾声渐渐静下来了。倪鹏说:“看来,游昆老婆把事给平息了。”跟着赞赏说:“孟达这小子,关系就是多,也有人缘,认识的人啥角色都有。你看,他们单位的就来了八、九桌,外面的驴友朋友,三教九流的,好像干啥的都有。”姜常说:“这种角色,在动乱年代,那就是人才。和平年代嘛,那就只能是个混怂了。”游昆反驳说:“那你说错了,这叫能耐。咱们其实都不如人家。”姜常说:“嘿,这刚刚成了连襟,就开始替说话了啊。”游昆说:“狗屁连襟,我是就话说话呢。”
康权要上卫生间,游昆随了,两人边尿边说。康权问:“你什么时候走?”游昆说:“你是说调工作的事?”康权说:“当然还有搬家了。”游昆说:“咋也得到年后吧。”康权说:“这么说,到时,哥们们得好好的为你浅一次行才是。”游昆说:“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好好喝两顿酒就行了。”康权说“那是两码事,不能互替。”游昆说:“一样,一样。”康权有点伤感地说:“说实话,你那天一说要走,我就觉得失落的很,好像身上少了根骨头一样。”游昆受了感动,说:“我也是很矛盾。唉,我这也是父命难违。要说是活得舒服,还是咱们西远,人也惯熟,弟兄们一天乐乐呵呵的,多好。”
从卫生间出来,康权和游昆一时不想回桌上去,站在过道上说话。康权提说起了那一万元借款的事,说:“本来,我已经开始着手为你凑那钱了。偏不巧,老母亲又出了这么个事。看来,只能往后再推了。”游昆站住认真地说:“这事,我本来想过两天跟你说。今天你提起来了,我就顺便说了吧。”康权说:“你啥也不说了,哥欠你一份感情。”游昆说:“你听我说。钱对于我来说,那都是些玩乐的工具而已。对你,可就不一样了。你的家境我知道,你这人的性格我也了解,那一万块钱我如果说你不要还了,那顶如打你耳光呢。可我现在就想跟你说这句话。但不是钱不要还了,而是我用别的办法把它给你还了。”康权有点听不懂了,游昆说:“还记得咱们那笔基金款吗,当时我就说过,要用一万块钱做别的用处。那便是还你的那点钱的。”康权这回明白了,连说:“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游昆说:“那钱本来也是刮风逮来的。全吃喝了也没啥意思。用这么个名堂也算办点正事吧。”又说:“你这人小心眼,欠一点钱,怕是走路都在含叨着呢。咱们哥们一场,你也很少麻烦什么事,这事呢,就给兄弟一个机会,咱们就这么了了。以后,你也再别提。提我就跟你恼。”康权一时还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赵东也上卫生间,正好看见了两人,过来把游昆拍了一下说:“游兄弟,康权也不是外人,我也喝的有点多了。刚才想跟你说的事,我现在就跟你交流一下吧。”游昆抠着后勺说:“想说你就尽管说吧。”赵东小了声气说:“我听说你老爸要调工作,真的,还是假的?”游昆不置是否,说:“你不至于跟我要说的就这句话吧?”赵东说:“要是真的,那我可真急了。”游昆拉下脸说:“你有啥好急的。”赵东解释说:“我是着急,不是急干。”就说:“就我那地的事,你老爸给我答应了,现在还没落实呢,这要一走,不会给我黄了吧?”游昆说:“那是你跟老爷子之间的事,我帮不了忙的。”赵东说:“咳,兄弟,咱们可是好弟兄。你老爸那里,我还不是全凭你和四海呢。你可不能给我打退堂鼓。”游昆想了想说:“我完了给你问一问吧。”又问说:“我听说不是定下的事了吗,怎么还拖着?”赵东说:“现在是佛爷们都同意了,是小鬼在拦路的呢。”得了游昆的答复后,赵东把两个人拥抱了一下,许诺说:“大事要是成了的话,我请弟兄们好好的高兴一次。”
看着赵东摇摇晃晃的背影,游昆说:“这个家伙真是个商人,听他说话像个粗鄙,实际上做事粗中有细,通过陈四海认识后,一直缠着我,后来跟我老爸认识了。他的那一块地,可能政府要征用,补偿款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康权说:“这些事我听了,都觉得似懂非懂的。”游昆说:“你是个干净之人,才不会动这些脑子呢。”康权自嘲说:“干净什么,是人们所说的不开窍的货。”
两人重新回到酒桌上,游昆老婆见了,喜形于色说:“还是我们游条的主意来得冲。我一盘油菜端上,喊了一嗓子,就给他们俩个人解了围。要不然,那点东西,还不把他们俩个耍死了。”韩伟乐不可滋说:“游昆,你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根又大又油的油条。”游昆说:“油条就油条,那有什么。”韩伟说:“这小子,倒好心态。就跟个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被解救出来的孟达和潭紫叶,到一个房间里重新着了一次装,又整束了头发,出来到哥几个的桌子上,各自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康权近距离地瞥了一眼潭紫叶,发现这女人红光洋溢的脸上有种玩世不恭的不情态,心里不免替孟达将来生出一丝忧虑。
那天,孟达婚宴酒席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才把绝大多数的客人送走。姜常、韩伟喝多了,倪鹏在酒上耍了奸,好几杯酒都让老婆给换成了白开水。康权一直郁郁寡欢,偷奸取巧,所以两个人还算清醒。看见外人走得差不多了,就提议说咱们也走吧。姜常不干,口齿不清地鼓动韩伟,说要喝到晚上去闹洞房呢。倪鹏和康权两人只好把他们裹挟着连哄带骗强行带离了饭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