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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三

与此同时,当了几天婆婆监护人的吕娥,在家里翻箱倒柜。她想寻一些吃的,又抱着一个阴暗的心理,想查一查老人手头的存款,倒底有多少。有病的母亲初不理会,后来就跟着寸步不离,嘴扁着,眼瞪着,一脸的阴沉。吕娥觉得没意思了,搜罗了几种吃食,准备坐下来,边看电视边吃,却又看见墙角处的花盆下,垫着一个不显眼的,没上过油漆的小木箱。她心思再一动,便找了水勺给花浇水,故意浇多了,把花盆抱了下来,用布子抹着湿了的木箱,顺手就要往开打。
跟在后面的母亲推了媳妇一把,训说:“你又不是个贼。翻箱倒柜,想找啥呢?”吕娥急着想看箱里的东西,回手又去摸木箱子,嘴里随便应说:“我能找啥,这家里能有啥值钱东西呢。这不,箱子湿了,不打开看一下,里边的东西还不作害了。”母亲又推了她一把说:“我不想让你翻了。这是我的家。”吕娥觉得自己把老婆子想的太简单了,也没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到另一间屋里看电视去了。
母亲紧紧的跟了过去。吕娥咕哝说:“老不死的,还真把我当贼了。”母亲没有听见,只是站在边上。吕娥恼怒地说:“你跟着我干啥?放心吧,我再不翻了。”母亲出人意料,上去就把电视关了,说:“你不能看。这是我的电视。”吕娥按捺不住了,说:“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有病,还是说跟上鬼了,把一家人折腾的连个正常日子都过不成。”又说:“我是来侍候你的,你连电视也不让我看。那我走呀?”说过,又小声咕哝了一句:“疯婆子,还挺把家的。”母亲说:“那你走,我不用你伺候。”吕娥先是一愣,跟着翘起二郎腿说:“是你那大媳妇大儿子不想伺候你,才让我过来的。你以为我爱来啊。”母亲唬着个脸,没话了。吕娥往起一站说:“我不会跟你这个有病的人一般见识。你不让我看电视,我去那个家睡觉去。”
吕娥的心思,还是挂着那让她好奇的小木箱,可是老婆子盯的紧,一时无计可施。她干脆躺在床上,装着睡着了。跟过来的母亲,在地上蔫了半天,忘了警惕之事,退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吕娥翻身而起,在门口望了一下,回头打开了那个木箱。箱子里放着几张老照片,几种女人扎头发用的皮筋,还有好几件破旧又过时,很可能是自己男人小时候玩过的东西。吕娥大失所望,重重的磕上,放回了原位。
母亲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又阴着表情,抿着嘴回来了。吕娥坐在床边,没好气地说:“我的疯婆婆,你一发疯,咱们这个家就乱套。你那大儿大媳妇,人家有好工作,有好工资,不上班也能挣钱。康炳呢,是靠给人家蹬三轮车挣两个小钱。现在几天没收成,我们都快饿上嘴了,你知道不?”母亲窝着头,盯了这个自己一向看不过眼的媳妇,突然问说:“你们把你爸弄哪去了?”吕娥冷笑一声,恶作地说:“我们能弄哪去,人死了,除了送到太平间,还能去哪。”母亲狐疑地说:“谁死了?”吕娥说:“看来你是真疯了,自己把男人气死了,还不知道。”母亲反应过来,说:“你胡说,你爸咋就会死呢?”吕娥说:“他是人,他又不是鬼,咋就不会死呢。”母亲嚅动着嘴皮,喃喃地说:“死了,真的就死了。”人一下子就蔫了起来。
吕娥的眼角瞥见疯婆婆有几分僵硬地出了屋子,也没有在意,只管躺在床上,翻着白眼晴盯着天花板,哼哼出一首流行的情歌。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死亡的戏言,像一记重拳,打在了老人原本就郁闷不清的心智上,使那份空间狭小的清醒,失去了脆弱如丝的意识的流通。
迷糊了心智的母亲,在院子里碎步倒来倒去,脑子里回旋的全是男人的死讯。老人自从疯病以来,最大的障碍就是思维不能自己调节回旋,最大的依赖便是斯守了一生的老伴。虽然,这个老伴在身边时,她可以毫不在意,有时甚至胡作非为地去针对发泄,可是,一份天性的恩爱之情,还是占据着作为女人的心窍。而死亡作为一个能被理解的概念,迅速在母亲的体内扩散开来,形成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悲痛,云气一般弥漫,最后终于唉哟哟地哭叫哀吟起来。
躺在床上的吕娥被吓了一跳,跑到院子里,看见老人拍胸顿足,口里吟说着自己的苦命与不是,抱怨老伴怎么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悄悄的跑了,丢下了自己,她也不想活了,言语听上去又正常了,与一般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时没有两样。吕娥心想,看看,咋又不疯了,这说明平时的疯,怕也是故意装出来的。她忍不住回过头噗哧笑了,再转回身来,站在一边抱了双臂看,为这个对自己从不正眼相看的疯婆子,被自己一句假话就报复的有了这样的反应而高兴。
母亲哭了一会儿就停下了,吕娥有点不过瘾,讥讽说:“咋停下了?抓紧时间哭吧,一辈子你作孽,这一回报应来了。”母亲歪着头,用眯成细缝的眼睛看着儿媳,扬声又哭了起来。吕娥说:“好好哭,等你哭够了,公安局的人就来了。你不要以为,气死人没事,一样要偿命的。”母亲充耳未闻,吕娥继续说:“等把你抓在监狱里,有公家来养活着,省我们多少麻烦。”又说:“我相信你这种祸害人的疯病到时候,不用治也肯定能好。”母亲不理会,只是唉唉哟哟。吕娥想上茅房,就说:“你先哭着,我先上趟茅房,回来再听。”母亲突然打住了哭腔,跟在后面问说:“那你爸现在哪呀,我要去看他。”吕娥顺口说:“还能在哪,在太平间放着呢。”
公共茅房离家还要拐一条小巷出去,吕娥前脚迈出大门,母亲后脚跟了上来,也要出门去看老伴。吕娥回手把老人推了回去,顺手把门从外边挂住了,只是没有往住锁。母亲出不了大门,推拉了半天,手从门缝探出来,没试几下,就把挂锁头给摘开了。
抱着想见老伴最后一面的念想,母亲走出大门,顺着熟悉的小巷道,来到了西边的马路上。马路上车来车往,母亲犹疑了一下,选择了往南的方向。老人是知道医院所在,只是到了大马路上后,由于心窍的迷失,一下子搞反了方向,本应往东,却往西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