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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二

女儿的高考成绩出来了,总分是四百九十九分,不是太理想,不过比平时,特别是临考前的几次摸拟考试成绩,还高出了十几分。这个分数,如果与去年的分数线对比,是三本线上下都有可能。但不知今年的录取分数线,会不会让女儿这样的成绩,能够侥幸地享受到国家阳光雨露政策,还是说就彻底地毁了全家人热切而又提心吊胆的期望。因为,高考的那一道道残忍的分数线,就跟生死判决一样,让无数的学子,遁入了完全不同的多重境地。
出分数的那天晚上,康权和陶玉一直坚持着,反复上网试着查询,却总是被拒绝,迟迟没有结果出来。两人刚刚睡下,也就是深夜一点多,韩伟打电话说能查成绩了。康权有点发朦,咕哝着说了自家的情况。韩伟要他现在上网查。康权也没多想,把电话挂断,就往书房走。陶玉把自己捂在被窝里,紧张的快要窒息了。
这一回,康权只试了一下,成绩就出来了。他的心有点揪,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着呆。陶玉受不了了,怪声地叫了一下。康权过去说了,陶玉把头探出了被子,有点狐疑,又有点不知好呆。
陶玉含混地问:“这个成绩怎么样?”康权说:“还算可以吧,比平时有了进步。”陶玉说:“能不能上去?”康权说:“不好说。”陶玉说:“哪怎么办?”康权说:“能怎么,听天由命吧。”陶玉忧心忡忡说:“要是上不了线,可咋办呀!”康权说:“那只好复读一年,明年再试了。”陶玉说:“复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好多娃娃复读,不进步,还退步呢。”康权说:“那就不管好呆,哪怕是专科,也上走吧。”陶玉不悦地说:“你就是这么个责任心!还是当老子的。”康权无语了。
陶玉自语说:“不知道韩伟和姜常,他们两家的孩子成绩怎么样?”康权这时才想起刚才接听电话的失礼,一时忘了时间,把电话打过去,接听的是耿雪,一如平常,语气平淡地说:“还凑乎吧,考了五百七十多分。”康权说:“这么好了,还凑乎。你还想怎么样呢。”耿雪反问,康权实话实说,临了说:“你问一下韩伟,分数线是多少?”韩伟接了电话,说:“我的一个朋友正在省里招办打听。”康权说:“一有消息,你通知我啊。”挂了电话,陶玉说:“你再问一问姜常,他是记者,消息也许灵通着呢。”康权说:“现在是半夜,算了吧,明天自然就出来了。”
夫妇俩无语了片刻,陶玉说:“就是,咱们着急顶啥用。你瞧,你们女子,无事人一样,睡的啥也不管。也不出来问一问。”康权恢谐地说:“人家是皇帝,咱们两个是太监。这叫黄帝不急太监急。”陶玉说:“咱们也睡吧,明天还有很多的事呢。”康权说:“对,有些事急不顶用。”
那一晚上,康权人躺在被窝里,心中却乱雪纷飞,寒意阵阵。无法休眠的大脑,一会儿窜出的是单位的事,一会窜出的是公司的事,那几份报纸,像是被魔幻了一般,在耳边哗哗的响个不停。天快亮时,他刚有点朦胧的意思,却又被家里的事给一念激醒。陶玉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两人再没有接话,就那么浮躁地躺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家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全都是关心女儿考试成绩的亲戚朋友,其中就有姜常、孟达和倪鹏。姜常的女儿考的也不错,上了五百三十多分,对比起来,康权的女儿分数最低。大家交流中,分数线出来。韩伟的儿子上了一本,姜常女儿上了二本,康权的女儿上了三本。这是个可喜可贺的事,各家却况味不同。康权虽觉不太满意,可也算差强吧。陶玉的心事一下子归回到了经济问题上,越算眉头越紧。而女儿囡囡,表现的心满意足,又去贪玩她的电脑游戏了。
到了十点钟,康权拿了几张报纸,到单位去组织全体职工学习,内容是国家适时推出的大政方针和会议精神。这是领导钦点的内容,康权只是照本宣科地念,然后把每位员工的考勤画好了,便算完成任务。任务可谓轻闲,一个星期仅学三天,每天大约一个多小时,可康权分身无术,背里叫苦不迭。哥们倪鹏知道后,总是寻一些借口,在关健时候,让他能走出来,把差事混过去,再回去忙碌。可是,那个副职,好象觉察到了什么,对康权的要求婆婆妈妈,不减反增,搞的两人心理上都有点别扭。
在这紧要关头,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多年前的哮喘毛病,因为母亲的一次过激的伤害,而重新发作了。当时,正好康梅回家去了,看见父亲坐在床头前的地上,脸色憋得青紫,一手抓了床头,一手捂了胸口,嘴张的老大,却是呼吸困难。惹事的母亲,像个石膏人一样,歪着头站在一边看着,无动于衷。康梅顾不上跟母亲理论,抱顺了父亲的身体,就给康权打电话。
康权正在公司上班,放下电话疯一样赶回家,见父亲脸色黑紫,二话没说,叫了一辆出租来到院门外,与好心的司机一起,把老爸抬到了车上。犯了错误的母亲,跟在后面,宿头宿脑,又很好奇。康权背着父亲,伤心地瞪了母亲一眼。母子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母亲站住不走了,脸色阴沉,眉头皱住了,好象受了委屈。
路上,康权和康梅一左一右护着父亲,对事情的前后情况不甚了了。父亲头脑清楚,张大的嘴却说不出话。到了医院,大夫接了诊后,当时安排到了重症病房,给老爸又是输液,又是上氧气瓶。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父亲的脸色才缓了过来,康权悬着的心落下一半,才想起无人照顾的母亲,忙打发康梅回去
康梅还生着气,怨恨地说:“妈现在越来越不像画了,把爸气成了这样,她不管,还站在旁边盯着看呢。要不是我正好回去,爸真的就没救了。唉,爸这一辈子,就吃了妈的苦。爸对妈多好,妈为啥就不知道关心别人,要这么往死折腾爸呢。”康权冷静下来后,很后悔瞪母亲的那一眼。他说:“妈也是个病人,病不由人,咱们不能怨她什么。你快点回去,顺便给康炳打电话,要他不要做生意了,来医院一趟。”康梅看了看氧气罩下的父亲,临走时还喋喋着说:“我回去要好好教训一下妈。”康权听见赶了出来,嘱咐说:“康梅,对妈,她不问,你啥话也不要说,更不要刺激她。”康梅气哼哼答应说:“知道了。”
康梅走了,陶玉领了女儿来到医院,看见刚被病魔摧残过的父亲,在氧气罩下平缓的睡着。她悄声问康权,又去问大夫,又去找一个在医院上班的同学,把父亲的事给人家托付了一下,希望能得到内部人的关照。康权对妻子的举动很感激,只是这时才觉得自己浑身发软,头脑乱哄哄,怎么也集中不起精力来。女儿离开电脑游戏的疯迷,表现的还算可以,无声地出去了一会,拿回来一瓶矿泉水,让康权喝。康权没说话,喝了一口,心慰地用手摩了摩女儿的头。
陶玉说:“大夫说了,爸的哮喘伴生了急发性肺气肿,得住十多天院,要进一步观察治疗。”康权说:“这回这么厉害,住吧。”陶玉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转而说:“你不是公司忙吗,我今天不用再回单位,就跟女儿一起在这守着,你去忙吧。”康权无心琐事,说:“我现在脑子乱极了,啥也干不成。”又说:“今天是一本生网上录取,你们回家去,好好的观摩一下,看人家咋操作呢。”陶玉说:“那好吧,我们先回去看。”临走时又说:“康炳他干的是零工,这两天让他来照顾一下爸吧。还有,吕娥闲在家里没事。”康权明白妻子的意思,说:“康梅给康炳打电话了,他一会儿可能来。吕娥,算了,她要是有心,就让在家里招呼一下咱妈吧。”
陶玉领了女儿走了,康炳却一直到天傍晚的时候,才来到医院。他自从学校收了摊后,开始找不下干的,闲居了一个多月。孟达受康权所托,在自己单位给找了一份苦力工作,可是康炳干了没多久,就回家不干了,说挣不上钱,还贼累。康权啥话也没说,由康炳自己去谋生。几天后,康炳买了个脚蹬三轮,开始跟着别人在街上跑拉运,搞装卸。这种差事虽然落伍,收入也是有一天没一天,可自由自在,康炳喜欢,康权也就认可了。
来到病房的康炳,风风火火的,跟康梅一样,先就埋怨起了母亲的不是。康权帮了母亲说话,又把康炳叫到病房外,说了父亲的情况,康炳才平息了躁动,回来坐在病床头前,跟父亲说话。父亲的氧气罩还戴着,说不成话,但能听,人的精气神明显好多了。康权心里轻松了一些,面对父亲问询的目光,他轻描淡写介绍了病情,说只要住院几天,吃药,输液,观察一下,再不反复就能出院。
白发苍苍的苦命的父亲信了儿子的话,忽眨着眼睛,眼角淌出了一颗浊泪,脸上带出一丝有惊无险后的微笑。老人用眼神示意康权回家去吧。康权知道,几次走开了,又返了回来。他总有点不放心。
康炳催说:“哥,你走吧。爸有我护理,明天你不来也行。”康权暖暖地一笑,说:“哥会过来的。唉,这两天,真是事太多了,全赶在了一起。爸的事,你就多操点心吧。”康炳问说:“我知道,这两天囡囡是不是要报名了?”康权说:“咋不是,就在这个周末。今天,人家是一本线上的录取呢。”康炳说:“咱们娟娟真可以,一考就上了线,还是本科。不像我当年,升初中都及格不了。”康权说:“现在跟咱们那时候,条件不一样了。”康炳说:“哥,哪你赶紧回去,跟我嫂子好好准备。”又说:“我现在干的这活,天大地大没人管。从今天开始,我给自己放假了,专心伺候咱爸。”康权感情一热,眼睛有点湿。
接下来的几天里,康权杂差累身,借口父亲住院,也是实情相告,争得了单位领导的理解,准他可以暂时不参与学习工作。康权当时顿觉轻松,只是想到医院的父亲,和报名在即的女儿的事时,压力又沉甸甸的重聚在胸口。他晚上和康炳轮流陪护父亲,在家的时候又加班加点,完成了另两份小报的编辑与出版工作。陶玉和康梅,白天轮流往医院和母亲处跑,后来,连囡囡也能在当紧的时候当差了。
二本网上录取的时候,康权观摩了一下过程,可以说提前感觉了一下分数对院校选择的残酷性。等到结果出来公示时,有些院校的有些专业就显示没有录满。按过去的情况,这些没有录满的专业和学校,会对三本生进行扩大范围的补录,女儿就有了试一试的机会。如果成功,那意谓着陶玉算过多少遍的经济账,有大幅减轻的余地。为此,康权和陶玉悄悄商量,然后一家三口,在网上研究了半天。
女儿对补录不太感兴趣,说:“都是些被人淘汰的专业,我才不喜欢呢。”又佐证自己的观点说:“我们老师说,专业对人的一生,比学校更重要。”康权想起了单位领导的那句总结,说:“还是院校第一,专业次之才对。”就又举了几个学不对路的名人的例子。女儿坚持说:“我要学就学喜欢的。不喜欢的学了也是白学。”陶玉说:“可是,咱们分数没有竞争力,你光喜欢有什么用。咱们要实际点才对。”女儿不高兴地说:“二本我分数不够,三本我还算前面的呢。”陶玉一急,脱口说:“三本的收费,比二本贵多了。”女儿“嗤”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是怕花钱呢。”陶玉忙纠正说:“不是,妈是说三本比二本,在学校的档次上就差下了。”康权支持妻子。
说了半天,固执的女儿红了眼睛说:“反正,我不喜欢的,它就是北大清华,我也不去。”康权忍不住讥讽说:“想去,你要能去了才行。”陶玉平息矛盾说:“那三本你喜欢的专业,录不上怎么办。”女儿犟说:“那我就上专科。”康权出火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快不要给我们丢人了。”女儿拉出了哭腔,大声嚷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少管。”康权大声说:“不是我们爱管,是不管不行。”
可能是生气使然,康权的手随了脾气举了起来。女儿头一宿,以为父亲又要打自己,下意识地把眼睛摘了拿在手里。这个举动,让康权先还绷着的情绪,一下子被化解掉了。他想起了自己上一回的后悔事,苦笑着安抚女儿,说犟有什么用,一切听天由命,随便吧。陶玉坐在一边,抱着肚子不吱声了。
周末,就在康权一家三口,从一早晨坐在电脑前,轮流盯着不断在各个学校和专业间跳来跳去的考生,心一会儿浮起来,一会儿又沉了下去。女儿自己选定的院校和专业,属于比较热门的国际金融与会计学,参与竟争的人特别的多。女儿的名次一会儿比录取数提前几名,一会儿又落到了后面。康权要她做好第二,第三个预备选择。女儿咬牙,坚持蹲点在原位不动。
事到临头,两个大人,谁也做不了娃娃的主了,只能提心吊胆熬着,等待下午收网前的最后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