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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一

 

就在康权被别人的江湖扰得心情烦乱,而且胡思乱想的时候,单位里发生了一件对全体职工来说非常之大的事情。说有一个大开发商,从上面活动下来,决定拆建原单位所属的临街楼房。等新楼盖起之后,除二、三楼的部分场地外,其余的、特别是一楼临主街道的门点,悉数都要被拿走卖出。不仅如此,单位还要给开发商交一笔不小的钱,作为旧楼房翻新的改建的费用。对于一个事业单位来说,这是一个“丧权辱国”,条件非常苛刻,比当年的《辛丑条约》还要有过之无不及的“卖国”行为。它所造成的损失,不仅仅是单位原有固定资产的缩水,更是一笔年年都有的非常可观的出租收益的终结。单位中的职工一时议论纷纷,也蠢蠢欲动,有的悲观失望,有的想联名告状。
康权的几个同事就找到他说:“咱们得折腾一下,不然这么点资产,一翻建就全部被人给掏腾走了。你会写,给咱们写个告状信,然后大家签上名,往上反映一下,看能不能保全下来。”康权说:“这要就是咱们几个人闹,怕也不顶用,最好把职工都发动起来,说不定还有点效果。”一个同事说:“这点大家的想法一样,只是先不能让领导知道,要不然会啥也搞不成的。”另一个说:“现在的当官的,除了会一门心思往上钻外,树叶子掉下来都怕砸头呢,更别说这种事了。”康权也没多想,答应说:“这实际上是为咱们自己争个权宜呢,你们要是敢干,我马上就写,只是咱们先把情况分析交流一下,不要到时候被动了。”
一时间,众人的说法内容就多了,有的说:“这都是他妈的咱们单位的那个上级的上级,有个老家伙快退休了,才搞出这么个敛财计划。要不然前几年咱们改建报告打了多少次,咋一次都没批呢,还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有人愤愤说:“这也怪咱们的领导无能,明显的被掠夺,连个屁也不敢放不说了,还屁颠着当跑腿人呢。”有人冷嘲热讽说:“这年月最不可靠的就是当官的,平时无利不起早,一但有点利,那钻营的连死都不怕,更别说这种拿公家东西,通私人情宜的事了。”有人感叹说:“现在这社会,一般上班人一辈子能挣几个钱。看看人家,上面关系一通,这么一绕弯子,坐在就能收入上千万元。这比天上掉馅饼都来得快啊。”有人就骂骂咧咧出一堆脏话。
康权听了半天,从人们的嘴里抓不住个确实内容,就说:“你们这是来发牢骚呢,还是来说事情了。”又按照自己写文章的思路问:“你们说的开发商是个什么背景?跟咱们单位签没签改造协议?还有那些卖门点的说法,是真的,还是仅仅是个说法?你们最好是能从财会上拿到一些可以参考的数据,比如咱们的土地评估,净资产值,还有……。”
随后两天,随着参与串连的同盟者的增多,各种原本是传言的消息一点点水落石出,一切正应了古人无风不起浪之言,而且真实情况与众人的“嗡嗡”基本一致,有些证据也被复印出来了,特别是那份上报的草签的协议。康权开始梳理思路,布局文章,在电脑前啪啪地敲了两晚上,拟就了一份反映的草稿。只是还没容他拿出来供大家传阅和签字,消息就走漏了。刚出差回来的领导为了乌纱帽,一方面向上面反映,一方面往下施压,对几个领头的职工以除名和停职处罚相威胁。
中国人的羊群本质在面对事非的时候,永远是存善的,但当面临压力和威胁的时候,很快就一盘散沙。本来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天大的不平等和满是猫腻的强权事件,经不住几次折腾,人心就放水了。那些为了保全各自岗位的小职工们,先前的义愤填英的豪情,如没了气的气球,萎缩在各自的办公室里,连平常的走动也少多了。事到临头,写状子的康权就像一条鱼被谅在了退潮后的沙滩上。
单位领导跟康权的关系还可以,毕竟一个是抓管理的,常常是嘴上说得多;一个是搞记录,拟稿子写文件的,多是在纸上画得多,工作上的大概内容经常是套在一起的。
当天,领导找康权谈话说:“你们年轻人太不了解国情了,顿不顿就想用西方的那种方法,来解决问题,那怎么能成呢。”康权说:“我们没想过那么多,只是觉得太公平了,而且为单位将来着想,也为每一个职工的利益,才有这么一个想法。再说,这是大家的意思,我只是个捉笔的而已。”领导说:“那把你写好的东西拿来给我。”康权说:“还拿什么呀,我早烧了。”领导说:“没有外传吧。”康权说:“没有。”领导说:“小康,这可不是儿戏的事,别人说说是口说无凭。你写成了文字,就是证据,这一点你要认识清楚才对。”康权晦气地说:“我算是看透现在的人了,领导你放心吧,从今以后,我再不管单位中的事了,哪怕它明天就倒塌也算。”
领导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对康权这种态度,先说教了一通思想错误,认识消极,不思进步,如何能干好工作,后又教育他说现在就是这么个时代,咱们作为一个小小的三级单位,在这种事情中除了支持,别的你啥都不要想了。又说开发商要是没有大的背景,他能撬动各个环节的关系吗!
康权说:“领导,我知道这事不是你们的责任,可上面也做得太过分了,这么黄金的位置,仅一楼的门点,按现在的市场价就是上千万的进项啊。咱们单位一分得不到,还得倒贴那么多钱,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领导说:“那也没办法,这是上面组织上的意见,让咱们不能算小账,要算大账才对。”康权问:“那么大账怎么算?”领导说:“按上面的意思,一城一池,就如同一斤一两,这里有让步的地方,那边也有人家让利的地方。比如,总公司盖楼的钱,咱们就少掏的呢。”康权说:“这种哄人的话,领导你也相信。”领导不置可否,说:“咱们是个小单位,上面有总公司,这些事不是咱们考虑的范围。”康权带点讽刺意味,一语双关说:“你们可是我们的领导啊!”领导苦笑说:“在你们的眼里我还算个领导,在领导的眼里,我不过也是个卒子罢了。官大一级能压死人啊!”
康权常和领导一起斯混,也知道领导在这档子事中的苦衷,只是一份不甘,一时还难以消除掉。他说:“其实,这种事你们领导可能睁一眼闭一眼,让职工闹一闹才好。要不然,让上面那些王八蛋们也太小瞧咱们了。”领导说:“你想过没有,你们在底下一闹,上面还不找我们的麻烦。我要是折腾你们,大家又都是点靠工资吃饭的人,谁也经受不起的。不瞒你说,上面这回动怒了,原是让停你们的职,扣你们的年终奖金的。是我再三说情,人家才网开一面,让你们认个错,不再无事生非就行了。”康权又有点气,说“这怎么能说是无事生非呢?”领导说:“你就不要抠字眼了,关健是问题闹下去没结果,只会惹一屁股的骚,大家都没安稳日子过。”康权垂头丧气没话了。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康权把领导让自己给别人做思想工作的说法抛在耳后,班也没好好上,早早就回到了家里。他先把打印出来,留在家里的两份原本反映问题的告状信撕成了碎片,扔到了垃圾袋里。为了以防后患,他又打开了电脑,把机子中存储的文件,也彻彻底底地删除掉了。
躺倒在卧室的床上,康权心情沮丧地回想着领导的话,就后悔起自己的冲动。
早几年的时候,康权对工作就已经心灰意冷,毫无进取之心了。时至如今,在他的意识深处,现在的工作不过是混口饭吃的地方。至于前程和事业,那是年轻时的一种人生梦想罢了。这不仅因为年龄的增长,日月的搓磨,还有一个原因是自己的工作单位,实在是一处社会生活的死水湾子,在人们的眼里可有可无,只所以存在着,是为了一个历史的遗留,一个文化的幌子,一部分人要养活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