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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泥:五

后半夜,康权被一阵吵闹声给惊醒了。他揉着酒精过量又睡眠不足而肿胀的眼睛,懵懂地来到了蒙古包外,见一辆警车亮着警灯,停在大营后面的宾馆院外,五、六个民警正对着自己的几个哥们,还有那几个娘们诈诈呼呼,又是训斥,又是命令。
游昆光着肥亮的肉身子,蛮不在呼地骂着脏话,身边紧傍的是裹了床单的胡月。他的蛮横招来了一位民警的威胁,说:“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这是执行任务。你污辱执法人员,要罪加一等。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另一位民警冷笑着,恶狠狠说:“先让你厉害,等一会儿回去了,咱们再慢慢算账。”游昆借了酒劲,也发狠说:“你们想咋,算账?还不知谁跟谁算账呢。”说完了,又荒唐地问:“你们是哪部分的,告诉你们,你们的局长是我的……。”一根警棍点住了他的胸口,话也就没能说完。
一向利嘴滑舌的孟达,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个小裤衩,畏缩着骨多肉少的身子,想跟一位民警说什么,对方却根本不听,还要他老实点。蹲在一边黑影里的姜常,披着一件上衣,垂头丧所气抽着烟。身边的罪证是那位与她斯粘了一晚上的女人。
韩伟是最后一个被从屋子里逼出来的,穿着白日的衣服,头发乱奓,弯着腰杆,捂了肚子,刚到门口就哇哇的吐了起来。原还与他贴身很近的一位民警,被酒气和呕吐物给熏得直往一边退。
康权快步来到大营住人的院子里,站在外围,让他冷静地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明显是一种针对性极准确的所谓的执法。因为,住在宾馆里的还有七、八位客人,他们都仅仅被象征性地例行捡查过,且都毫无挂碍地被允许各回屋内休息;还有十几位大营里的服务人员,这时都远远站在黑影里,幸灾乐祸围观着这一幕。有人还低声议论着什么。
康权不想置身事外,刚想上前,就听得一位民警大声喝问:“一帮狗男女,都给我老实交待,你们中还有一位哪去了?”没有人应声,那位民警看来是一个小领导,继续恫吓说:“不说话啊,不说话好,全都给我回屋穿上衣服,上警车回了局子,咱们有的是时间等你们交待的。”康权自告奋勇上前说:“民警同志,我就是跟他们一起的。这事是不是搞误会了?”小领导冷眼盯了他看,先还有点怀疑,很快满意地说了句:“能自觉投案,好,这样很好。”康权说:“我投什么案,我又没犯法。再说,你们这是干啥呢,平白无故骚扰人。”那位民警一下嘴扁了,强词夺理说:“女的卖淫,男的嫖娼,都逮在宾馆房间里了,你还嘴硬什么。”康权想强调自己的清白,又觉得说出来有伤弟兄们的情谊,只好也沉默起来。
那位小领导好像对一切都很熟知,谁也没找,直接命令韩伟交出几个人自带的面包车钥匙。韩伟被酒伤得痛苦不堪,头脑也不太精明,觉得自己有很多理由,却神智不清说不出口。他手扶着墙壁站直了,又一步步挪回了屋内,在床头乱丢的衣服口袋里,费了很大的劲,找出钥匙交给一位民警。
面包车被从停车场开了过来,民警喝令被抓了个正着的男男女女各回房间穿衣服,带好行头,然后上车,说是要带回派出所审问。康权再次强调自己没犯法的说法,那小领导突然提出要看他的身份证?这下难住了他,解释说自己临时出来,没带那玩意儿。小领导的一句无证住宿,身份不明,带回去检查,也就名正言顺了。
康权想着半夜三更,要想这么远回城,除了坐车以外再无条件,加上哥们义气,他也就没有坚持捍卫自己的权力。这时的他早看出来了,哥几个除了孟达还算相对清醒以外,其他几位都有点酒过量,加上从睡梦中被惊醒,醉眼朦胧,一个个懵懵懂懂,表情都有点呆傻。四个女的,只有长条脸一副无所谓,靠在房间门口,歪头冷眼看着曾在酒桌上情意热烈的好哥们和好姐妹。桃形脸跟在孟达身后,披着一床被子。与游昆关系特殊的胡月,只管低着头,用长发遮了脸面,身上衣服穿得七抽八撤。她的自尊是因为没有喝酒的原因。
众人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回屋穿了衣服,带了各自随身行头后,哥们五个先被灰溜溜押进了警车,四个女人则坐进了那辆面包车内。六名民警两人坐了警车,四人坐了面包车。结果两辆车都塞了个满满的,多连一人都拉不上了。这真是天意巧合,康权脑海里闪了一念,难道说这几个公安是有备而来?要不然哥几个带得这辆车,简直就他妈的为了晚上这一幕留下的伏笔。不由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浑身的酒劲又开始令人难受起来。
警车和轿车发动的同时,那位小领导对宾馆的一位女负责人说:“你们领导不在,让他明天一早到派出所来报到。藏污纳垢,难道你们没学过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女负责人被训得大气不敢出,一个劲点头应承。另一位老民警低声地问:“这些人的饭钱,还有住宿钱全都交了吧?”女负责人忙说:“交了,都交清了。”老民警说:“好,登记档案我们拿走了。如何处理,等我们电话通知吧。”女负责人低声下气,连说:“那是,那是。”
狂放了一天、也谎涎了一天的哥几个,做梦都没想到会坐着装有铁门铁栅栏的囚车回城。一路上谁也不说话,也不被允许说话。大家一个个心事重重,感觉着在倒霉的压抑下彼此粗重的呼吸。
带囚笼的警车开着灯,但没有响那刺耳的声音,顺着一条公路,行进在夜深人静的乡村旷野中。
一入城,看着车窗外深夜里熟悉的街道,游昆先就不安分了,他隔了铁护栏问开车的民警说:“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对方严厉地回答说:“不许说话。”孟达说:“我们有权说话。谁知道你们执法,有没有执法证明。”姜常怪声怪气,好象故意地说:“同志,我们可都是好人啊。”那语调让人不由的想起了电影语言。付贺座上的民警说:“这世上没有哪个坏人说自己是坏人的。”由于呕吐空了腹的韩伟,一阵又一阵干抽着,痛苦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就不能闭一会嘴吗。”双方于是都不吱声了。
目的地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康权一行被押到了西郊派出所,一处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男女分开被关在了两间大屋子里,便没人管了。
沉闷了一会儿,游昆骂骂咧咧说:“这他妈的不是跟上鬼了。这都啥年月了,还能遇上这种事。”孟达说:“我看啊,八成有人告了,不然,派出所会跑那么远的路半夜三更来抓咱们?”姜常沙哑了声音问:“谁?”孟达分析说:“谁都有可能。我可听说,现在有人专门靠通风报信挣钱呢。”姜常提出了第一个可能,说:“游昆,会不会是你领来的几个娘们中,有人做了这种事,先把大家引上钩,然后一举两得。”游昆一听就骂开了,说:“你小子是说人话呢?还是放屁呢?我就那么傻吗。要不是你们以前老叨叨,我才不会叫她们来热闹的。现在好,怀疑起她们来啦。要是那样,你还不如直接怀疑我好了。”孟达赶紧灭火说:“没根据的事胡说徒然伤感情。按我的分析,肯定是饭店里那两个被姜常训斥过的服务员报复呢。”游昆气哼哼说:“要真是那样,姜常,那都是你小子装八两五的结果。”姜常有点委屈说:“我那还不是为了大家出面嘛。”跟着惑惑疑疑自语说:“要真是那两个女娃子,我明天就让乌经理辞了她们。除非他那饭店不想开了。”
听着三人言来语去,看着韩伟爬在桌上头都抬不起来,康权说:“你们嚷够了没有?”游昆三人都止了声。康权说:“现在不是找原因,是想结果的时候。我刚看了时间,都三点多了,过一会儿天就会亮。这种丢人事要是处理不好,那咱们的麻烦大了。”游昆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再说,天亮就好了。现在想找人也没办法联系。”姜常说:“康权,你大兄哥不是在哪个派出所当所长,能不能让他给打声招呼?”康权说:“你以为我没想到啊。可是,这种事咱们能找他吗。”姜常说:“等一会你试着提一提,也许就会起作用。”康权说:“提也别提,提了是背上鼓寻锤呢。”
说到找人,孟达说:“康权,你小子也太没心眼了。这事本来跟你不沾边,为啥要自投罗网,搞得咱们连个在外面跑腿的人都没有。”姜常说:“韩伟也是无辜的。老小子彻底让酒给喝伤了。”游昆不无挖苦地说:“对呀,一会儿你们两个争取先自由了,免得让我们给拖下水。咱们保全一个是一个。”康权哭笑不得,说:“都这份上了,一个个演电影呢?还是涮我呢?”爬着的韩伟这时抬起头,难受地说:“我想上厕所,你们谁给我把门叫开了。”
屋门被打开了,韩伟由康权陪着出去,刚才押解的两名民警,摇身一变成了审问人员,本着脸坐在了桌子前,各抽着一根烟,命令大家做这做哪。几个人按要求先上交了各自所带的钱和证件,对自报姓名和工作单位一项,一时没人主动了。
两位民警翻看着交上来的证件,不停地拿眼睛扫描几个人的脸,怀疑地问:“游昆,你这政协委员证是真的?还是假的?”游昆没好气地说:“你们自己不会看,真假都分不出来,还乱抓人呢。”审问的民警被噎得没了话,转而问姜常:“你是报社记者?”姜常好象一下子被激醒了,顿时来了劲,说:“不对,是报社资深记者。”其中的一位民警咕哝了句什么,姜常没听清楚,追问说:“你说什么?”那位民警被激起了火,说:“记者就是记者,有什么了不起的,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孟达的证件最多,他等着问自己。两个审问的民警却打住了讯问,等回上厕所的韩伟和康权,留下要几个人好好反省的话,拿着那十多份有红有蓝有绿的证件走了。这一回不知是故意,还是觉得没必要了,屋子的门居然没有上锁,还留出了一条缝。
很快,那位小领导领着几位民警出现了,先是严肃地扫描了一遍哥几个,后把目光定在了游昆的脸上,慢慢的带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随了目光移开,一通官样文章的大话之后,亮明了处理意见:“介于你们几个都是国家工作人员,所犯错误也是初犯,我们决定对你们宽大处理。条件不苛刻,只要每个人写一封保证书,就可以回去了。”这让哥几个有点意外。
形势一好转,游昆的霸道劲就出来了,说:“这种东西我们不能写。至于人吗,你们想放就放,不想放等天亮了还得放。”姜常附和说:“领导同志,你让我们保证什么?难道要我们保证,在这个全国人民思想大解放的年代,再不跟女人来往吗?你就不要哄我们了,大家有缘相识,交个朋友,将来也好互相方便吧。”
孟达怕游昆和姜常两人过分了,让本来好转的机会错失掉,忙从桌上拿起上交的纸烟,给几位民警各递了一根,说:“我们几个朋友今天在黄河边历了一次险,到食堂后又喝多了酒,一时失态,给大家添麻烦了。”跟着求情说:“今天的事由我代表,向各位领导认错。这保证书吗就不写了,一个个都这么大岁数人了,咱们来日方长,下不为例好吗?”
康权也加入了说好话的行列,两个一通磨缠,小领导先还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了,似乎表现得有点无奈,说:“算了,一个个都是有背景有身份的人,好自珍重。但那几位女的,我们要公事公办,可能要罚些款才能放人。”游昆站起来说:“人你们放了吧,要多少钱,说个数。”小领导说:“一人五百,这是规定。不过我们是就轻没就重。再说,她们中有一个人还有前科。”游昆二话没说,从自己上交在桌上的公文包中数出两千元,交给了就近的一位民警,强调说:“钱我替她们交了,但人你得让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