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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艰难的选择

全国恢复高考时,我也想参加高考,几个老师都说:“你的知识早已超过任何一个大学生了,不如等明年开始招考研究生时报考研究生”。我想想也对,暂时“按兵不动”,却强迫我六弟辞职到侨办中学复习准备参加高考。由于六弟已经领着“高薪”,所以我妈妈反对他辞职,我动用了许多亲戚朋友来我家给我妈妈“洗脑”,又让一个亲戚去化工厂顶替我六弟享受“高薪”和高待遇,妈妈勉强同意了。
六弟不负众望,考上了省高等工业学校。
又过了几个月,果然有几个大学开始招考研究生,我报考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在中国科技大学里)近代化学系张木生教授的研究生,看了一下考试科目,“基础课”、“专业课”自己觉得都没有难度,就是“政治”和“外语”没有把握。
按中学时的经验,我觉得考“政治课”自己还是“有办法”的——考前突击几天背一背政治术语,拿个“及格”应该没有问题。英语确实较难一些,毕竟我只在初中时念了三年英语。所以备考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英语里,别人是复习,我可是“从头学习”啊。
我先用一本科技英语词典测一下自己已经掌握了多少单词——翻开词典的第十页、第三十页、第五十页、第七十页……每隔二十页翻出一页算一下多少单词,自己已经掌握多少,直到书末,用加法算一下翻开的书页里总共有多少单词,自己已经熟悉的单词有多少个,后者除以前者再乘以整本词典的词汇总数,得出自己掌握的单词大约数,临考前再用同样的方法测一次。
真是不测不知道,一测自己也吓了一跳:在短短三个月的业余时间(白天我负责的技术工作还是极其繁重的,只能在深夜里挑灯夜战)里,我硬是“啃”下了六万多个英语单词!
附近的农民告诉我:这里普遍使用的一种“钠镁肥”听说是盐场的苦卤提取氯化钾的副产品,施在农田里好像看不出有什么肥效,而且还有让土壤盐碱化的可能。我帮他们测定“钠镁肥”里钾、钠、镁、硫的含量,有一次测定后的溶液过夜后出现大量的结晶,我测出它的主要成分是硫酸钠,结晶体就是纯净的芒硝。
古镇公社的企业办主任陈嘉叡是陈高产的堂哥,与侯私交甚密,也认识我,来东兴找侯“司令”时看到我正在做“钠镁肥提取芒硝”的实验,询问实验的“价值”。我说:目前全国硫酸钠非常紧俏,如果这个实验成功了,可以办个化工厂大量生产,沿海地区这种原料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陈嘉叡高高兴兴地回去汇报了。
陈丽全力支持我做实验,也支持我考研,所有的家务都不让我“插手”,从无怨言。我问她:“你希望我考上研究生呢还是希望考不上?”
她的回答是:“考上我当然高兴,考不上我也一样高兴”。
“不怕我当陈世美?”
“你如果当陈世美,我就当秦香莲!”
终于等到考试的那一天,我一次次轻松愉快地答完所有考题、早早地交上考卷,心想这研究生的考试怎么这么容易?难道真有“贵人”相助?
制取芒硝的实验获得成功,我把“喜讯”告知陈嘉叡,并说了一句:“如果家乡要办化工厂的话,可以考虑这个项目。”
过了几个月,中科院研究生院通知我到合肥面试——那一年的所谓“面试”,说穿了是怕各地“作弊”,让导师与考生见见面。通知书发到我所在县的教育局,全县只有我一人通过研究生笔试,县广播站当天晚上在“全县联播节目”中以“重大新闻”“头版头条”报道了我“考上研究生”的“大事”,教育局奖给我四十元作为去合肥的路费——这在当时也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因为在这个县里前所未有、史无前例。
镇政府特批给我换了几十斤粮票,我到粮站拿到“地方粮票”又到“黑市场”换成“全国通用粮票”,因为这“地方粮票”一出省就不能使用了。乘火车“硬座”到了上海,再转到合肥,进入科技大临时的研究生宿舍,来自全国各地的研究生们共一百七十一个,大家交流着各地的新闻和故事,让我大开眼界。
那一年考上的研究生绝大多数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学本科、专科毕业生,平均年龄三十五岁,有许多已经四十岁了,我才二十六岁,显得特别年轻,引人注目,但看到“少年班”的学员们只有十一岁到十五岁,我又羡慕不已,想想十二年前要是有“少年班”的话,也许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一天中央电视台和中央新闻制片厂来科技大拍摄少年班的新闻纪录片,我们都赶去现场观看拍摄,导演请一位教授在课堂上提一个“有点难度”的问题让年龄最小的谢彦波在黑板上当场解答,据说导演要那位指导教授事先跟小谢“沟通”一下,以免拍摄现场“出丑”,“不好收拾”,但指导教授不干,坚持要“拍出百分之百真实的”纪录片,结果小谢在黑板前面对着老师出的数学题想了好几分钟,也许是紧张或者什么缘故,一时竟答不出来,导演、摄影师、灯光师和其他制片人员急的团团转,我看到指导教授额头也开始冒汗了,我们作为旁观者也跟着着急——要知道那时候拍电影是真正的“烧钱”,拍不好的话,单单浪费掉的进口胶卷听说就要几万元人民币!
终于等到小谢想明白了,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很快就写下了正确的答案,几百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我想,一场“浩劫”虽然让“老九”们吃尽了苦头,但还是有那么多有骨气的人保持者傲然正气,看来中国还是有希望的。
第二天校长与全体导师、研究生座谈,不知怎么的竟讲到我是全国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从初中生直接考上科技大的研究生(另有两个只念过高中没有上过大学,但都是文科),特地请我讲自学的经历,令参加座谈的师生们赞叹不已。
来自广东的潘岩与我同时成了张木生导师的研究生,这一年已经三十四岁,1966年时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四川江油一个兵工厂当技术员,孩子都十岁了,考研的主要目的是“改变命运”离开那个偏远的山区,对报考的“研究方向”并不太感兴趣,但很有“活动和组织能力”,我说他最好去当官,不要搞“研究”。他也觉得我“不需要”念研究生,在沿海地区“做生意更好”,但他又非常欣赏我,一再要求自己的孩子“以我为榜样”。我们两人成了挚友。
星期天张木生等教授带着我、潘岩等十几个研究生到逍遥津公园游玩,有一个年纪较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也跟着去,与大家玩得不亦乐乎。中午时研究生们热得脱了外衣,随手扔给那位中年人“保管”,那人默默地给大家提着衣物,还主动去买西瓜让研究生们解渴,又忙着给大家拍照“留念”。
回校的路上,张教授问我们:“你们知道那个中年人是干什么的吗?”
几个学生同时回答:“学校的工友呗。”
张教授笑着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然教授!刚从北京过来,本来不想带研究生的,现在看我带得这么起劲,可能改变了主意,今天来的目的是想‘挖’走我一个学生。”
研究生们吓坏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想:谁被李教授看上了准倒霉!
李教授看上了我,真的向张教授“讨要”我这个研究生,张“忍痛割爱”、很不乐意地“给”了,于是我成了李然唯一的研究生,后来我们也成了忘年之交。
李然唯一的掌上明珠、宝贝女儿李佳琪在安徽一个偏僻的农村插过队,现在是个“工农兵学员”,在合肥工业大学念“大三”,星期天要我“陪她”逛街购物,我不敢不从命,小心地陪着她走了“四牌楼”附近的几条街道,进了几个服装店,还是“选”不到满意的衣服,又被李拉去逍遥津公园玩。
我们坐在公园里一个长凳子上,我问:“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会被‘贫下中农’‘推选’当‘工农兵学员’呢?”
李佳琪笑了:“我爸爸有个得意门生在合肥工大当教务主任,大前年去我插队那地方招生,就把我招进来了。爸爸也是为了我的前途才决定全家从首都迁到这么一个省会来的……都是他看不清形势,要不然我等到去年参加高考顺顺当当地上大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瞧不起。”
我说:“谁瞧不起你了?”
“我们学校里那些恢复高考后考上来的学员呗。他们整天把我们当笑柄,说我们除了喊口号、‘搞政治’、搞‘阶级斗争’以外,什么都不会。其实我们‘工农兵学员’中也有学得很好的。”
“我知道是有一些工农兵学员也很有志气,克服种种困难,硬着头皮啃书本,想干一番大事业。但确实有人真的不行,让他们念大学是强其所难,听说也有跳楼自杀的——浪费了名额,也害了自己。”
“我爸爸最喜欢像你这样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非常欣赏你的自学精神,说是你很快就会超越他的……我很早就下决心,以后嫁人就嫁一个能超越我爸爸的人。”
我听她的话里有些“暧昧”,就从怀里取出一张小孩的照片给她看。李问:“这是谁的孩子?”
我回答:“我的”。
李默然。过了许久才说了一句:“我们学校里那些刚考上来不久的学员,已经有好几个把家里的‘原配夫人’休了。”
我说:“不至于吧,毕竟‘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嘛。”
“你想一想,插队时看不到前途,生活又那样困苦,随便找一个相伴的。上了大学,以后肯定前途无限,‘原配’跟得上吗?”
“只要两个人相亲相爱,互相帮助,慢慢就能同步的。”
“你爱人是初中生吧?”
“当然。我也只是个初中生嘛。”
“初中生哪能跟你比啊,就是现在科技大学里所有的研究生也没有一个可以跟你相比的。你跟你爱人层次差太多,爱好、兴趣肯定也大相径庭,你写论文她不能帮你,也不能欣赏,甚至连看都看不懂;她喜欢的你肯定也不喜欢。这样活着多累啊。”
“据说冥王星的发现者汤姆勃名闻天下时还没有结婚,人们都以为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闺秀,当时有一位著名的芭蕾舞演员写信向他求婚,说‘我们两个如果结合的话,生下的孩子有我一样的身材、你一样的头脑多好啊’,他的回答是‘如果生下的孩子有我一样的身材、你一样的头脑怎么办?’后来他娶了一个几近文盲的乡下女子帕特丽夏为妻,还把他发现的一颗小行星以他的妻子名字命名。实践证明,他们的结合才是最幸福的。”
“……”
从此以后,李佳琪见到我时只剩下礼节性的问候了。
有一次我和几个研究生一起在李然的指导下做“气相色谱”分析,这台设备是进口的,在国内算是“非常先进”了。有个摄影记者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这照片经过一位有名的画家“改造”以后,成了一幅招贴画,取名“向四个现代化进军!”贴满了全中国城乡的大街小巷,。“分析化学”、“气相色谱”等于“四个现代化”,鼓舞了多少有志青年从此与化学结缘。
古镇公社和陈嘉叡一起来信说“芒硝项目”经过“反复研究、讨论”确定要“上”,县里也支持,请我回“自己的家乡”干一番“大事业”——当副厂长兼总工程师,厂长是我念小学时的数学老师高昌荣。我写信征求父母和家人们的意见,父亲回信说“家庭经济虽然极其困难,大家还是尽量克服,度过难关”,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极其”两字,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学业”回家。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李教授时,李说:“我想不到你会‘半途而废’,前几天我已经同美国一个研究机构联系好,想让你明年去美国……你再考虑一下吧。”
我说:“我从小就佩服、欣赏侯德榜等人实业救国的精神,现在有机会施展拳脚,还是回去试试吧。”
李教授见我主意已定,只好对我说:“你把有关的教材和参考书籍带回去,我日后还会寄一些资料给你,学位论文你现在就开始拟定,我帮你完成它……我想今后学位还是有用的。”
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科技大学、李、张等教授和同学们,回到古镇,又投入到我的“化工生涯”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