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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五十金钗”

回家得经过古镇,我到了镇上,听说因为县革委会主任陈知笔的后台陈伯达在庐山会议上“栽了跟斗”,全县城镇“拆房种粮”的工程业已结束,去山区的人们陆续回了城,有的工厂又开工了。我想去看看竹器厂的黄老师傅还在不在,进了竹器厂看见黄老师傅与陈“狗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黄老师傅一见我就对陈说:“好了,让他试试看,说不定有办法。”
我问到底是什么事,陈厂长(背后我还是叫他“狗头”)说:“黄师傅做了几个很有特色的竹编工艺品去广交会展出,没想到老外一下子订了几十万套,而且今后每年都要货,要是能完成,可以安排几千个工人就业呢。可黄师傅说他从来只是自己摸索着做,不曾带过徒弟。你先试一下,如能编得像黄师傅的样品那样,你来带徒弟准行。”
我看了一下黄师傅的图案,便蹲在地上编了起来。刚织出一个“双喜”字样,陈厂长已经叫起来:“你行啊,比黄师傅还快!”问我能不能带徒弟,我说:“编个口诀也许能行。”陈大喜过望,立即对我说:“招五十个徒弟让你带,两个月内他们做的产品按给黄师傅订的工价算给你”。我应承了下来。
竹器厂大量招收学徒的消息当晚就传遍全镇,刚刚偷着回城的青年们几乎都报了名——这直接促使知青们回城的速度加快了许多。陈“狗头”从中挑选了一百个,男女各半。男的让黄老师傅带着学“破竹”、“修篾”等,女的都成了我的徒弟。
陈要我“特别关照”几个人:县外贸局局长的女儿黄锦绣;镇“革委会”副主任的亲戚陈艾青和陈艾巧姐妹俩;蔬菜大队支部书记的女儿秦霓……“市管小组组长”黄立忠竟然也厚着脸皮求我“开后门”让他女儿进来,也许他坏事干得太多,已经不记得抢走我的竹制品这件“小事”了。我看到他的嘴脸就反感,但还是领着他的女儿黄冰冰到陈“狗头”的家里,陈以为是我的亲戚,当场就答应了,并把一个“互不相干”的女青年借故辞退掉。
五十个女学徒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长得漂亮的,也有长得“不怎么样”的,大多数年纪比我小一点,但也有比我大的。《红楼梦》中贾宝玉有“十二金钗”伴着,我现在竟然拥有“五十金钗”了!
一个“大老爷们”钻进这个“女儿国”里,听她们整天吱吱喳喳地叫着闹着,耳朵几乎要聋了。我先让她们背刚编好的口诀“一三五,五三五,五三斜,斜斜斜……”,然后示范给她们看,再“手把手”地教她们编织。有的人三天就学会了,有的直到两个月培训结束时还是记不住口诀。
我早已听过孔夫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的传说,有意识地先让“悟性”高的人尽快学会,然后又承诺“领到工资时给你们一半”,提高她们的积极性;“悟性”差的人就随她去了。
秦霓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却聪明绝顶,第一天就自己编出一个“双喜”图案,第二天已经能独立编织(为我也为她自己赚钱),而且还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兴趣——猜谜语,解“智力游戏”题,这是我们俩“特别接近”的一个原因,而她自然也成为同性们一致攻击的目标。我全然不知就里,与她“推心置腹”交谈,却无意中种下恶果——有一天谈得正欢,我说出一句“要是我们天天在一起该有多幸福啊!”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秦霓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丘比特之箭已经射向她了,从此以后每一次见到我都会脸红一阵。其实我只要想到秦霓的爸爸是一个大队的支部书记,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追”她的!
黄锦绣也是“悟性”较高的一个,身体佼好,据说在学校中就是公认的“校花”,不愧是外贸局长的千金,言谈中总能显示出她“高贵”的出身和涵养。她最不喜欢女孩子们整天谈论衣食住行等等“鸡毛蒜皮”的事,而乐意同我谈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大道理”。有一天对我说她爸爸想“见见”我,我跟着到她家里“造访”,很随意的几句话就已“深得”局长的“赏识”,还同他下了一盘中国象棋,又吃了黄锦绣“亲自下厨”做的一顿丰盛的午餐。但我的“悟性”却永远不高,不管她怎样一次次地旁敲侧击,我始终跟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直到她心灰意冷,对我再也“不抱任何幻想”。
黄冰冰起初对我又尊敬又热情,让陈厂长和其他人看起来真的象是我的亲戚一样。后来不知哪个“吃饱了撑的”告诉她一些她“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突然之间一见到我就低下头来,赶快躲开,我辅导时她也不敢正眼看我一眼,好几天一句话都不吭。我觉得奇怪,问了她几次,都不回答。我有点急了,就对她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你伤心了?”
冰冰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你恨我爸爸吗?恨我吗?”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心事,就安慰她说:“我听人说,你爸爸那时很想入党,有人告诉他‘对阶级敌人要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他才做出那样的举动——都是过去的事,我也已经忘掉了,别提它了。” 
艾青和艾巧姐妹俩是“归国华侨”——她们的爸爸在印度尼西亚看报纸吹嘘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如何如何辉煌,中国人过的是“天堂一样的生活”,于是就带领全家奔着“天堂”来了。没想到一来就碰上大饥荒,想回又回不去。她们的大姐嫁给一个地主的儿子,天天挣扎在“红色恐怖”下和死亡线上。姐妹俩一样性直,不晓得人世间的险恶,熟悉的人们都叫她们“番仔”。
艾青什么话都敢对我说,包括有人写情书给她或她妹妹这一类的“私事”——连情书都拿给我看。有一次我正在辅导她编织一个新图样,墙上掉下一只壁虎在我手背,我一甩,那壁虎竟从她的脖子掉进背部里去,她吓得昏死过去。我连忙把她送到卫生院急救,医生说是“惊吓过度”,要住院观察好几天。我担心她会以为我是故意吓她、害她,好几天一直陪伴着她。
没想到这又引起一场误会——艾青竟然直截了当地问我“爱不爱”她,我说自己确实喜欢她,也喜欢她的妹妹,把她们都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爱护。她笑了,笑得非常灿烂:“我也喜欢你,但不敢嫁给你,只要一想到姐姐过的那种十八层地狱般的生活我就怕极了。”
两个月时间一到,我按照与陈“狗头”的约定,得到两千多块工资,这在当时算是惊天动地的“奇迹”!——要知道那时镇革委会主任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只有三十多块!我领到工资时心惊胆战、手一直在发抖,“工资表”上填了几十个“女弟子”的姓名——当然,我也按照原先的承诺拿出一千多块钱给她们。
有一天,厂里开会说是要传达中央文件,“有重大的事件要宣布”,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敢讲出来而已。果然,陈“狗头”传达的是“林彪事件”,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工友听完后问:“林彪那么大的官,要自杀也不必喝乐果吧?”原来闽南话“林立果”听起来好像“饮乐果”一样,他把“林彪林立果叛党叛国,叶群吴法宪”听成“林彪饮乐果半筒半锅,叶群无发现”了。
接连带了几批学徒,再由学得较好的学徒带学徒,镇竹器厂很快就发展成一千多号人马的大厂,而且成为省里有名的“创汇企业”。陈厂长趾高气昂,比武斗时当“狗头军师”还风光!我又同黄老师傅设计、创作了一系列新产品,订单源源不断,象潮水般涌来,连广交会也不必去参加了。
这一段时间我住在厂里的简易宿舍里,小月看我长期不回家,就同她姐姐找到竹器厂来了。一踏进车间大门,看到我,也许是太激动了,突然大声叫出我的名字。几十张生疏的脸一下子全对着她,害得她的脸红到脖子根。
我赶紧迎出来,带姐妹俩去逛街。手头“宽绰”了,买了几十块钱的日用品,有的送她们,有的托她们带给我的父母兄弟。小月看我花钱大方,就问“钱从哪里来?”我讲了带学徒的事:“你刚才看到的几十个女青年都是我的徒弟,你根本就不用怕她们。”
小月说:“我怕她们什么?!”
话是这样说,小月从此不敢再踏进竹器厂大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