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有心没胆
更新时间:2014-12-25 本书阅读量:次
回到生产队继续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对我来说“打击”并不大,只是有点“遗憾”。我白天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在家里的“实验室”研究植物——我已经认识了两千多种植物的名称及它们的药性、功能等,自学的化学知识开始有了“用武之地”,便用各种“土办法”提取这些植物根、茎、叶、花、籽、果的有用成分,并进行初步的利用设计。 到山区当代课老师之事,没有得到父母的支持,只好作罢。 托老天爷的福——我插队的第二年春耕时碰上“倒春寒”,虽然秧苗冻死了不少,但有经验的老农说:“早烂秧,谷子涨破缸”,这一年夏季粮食果然大丰收,市场上“黑市”大米每市斤一毛六,比国家“牌价”高不了多少。公社党委书记在每一天晚上的“联播节目”(每个生产队都得按“政治任务”组织收听)里大讲人民公社的优越性,号召办大食堂,“准备大踏步走进共产主义”。 队里几个年纪较大的农民却心有余悸,向队长建议利用房前屋后多种瓜果:“万一再出现10年前的饥荒”,“瓜菜代”有备无患——10年前这里流行着一个民谣,至今孩子们还在念着: 天公下红雨, 大水淹田土; 政府来救济, 救济救干部。 真正的农活我其实掌握得并不多,但插秧却是我的“拿手好戏”,可以一口气在田中央插上100多米长的秧苗成一条直线,不必站起来(实际上站一次,秧苗“线”就要弯一次)。锄头活我觉得最难学,如果让我“锄花生”(在花生地里除草的农活,队里把它叫做“锄花生”),我会真的把花生都除(锄)掉。 有一次干的农活是“劈田埂”,我一锄头劈下去,一窝蜥蜴窜出来,我吓一跳,队里的农民们围过来把它们全部活抓,将小蜥蜴放在手心拍打变成红色,生生的吃了,他们说生吃小蜥蜴“补身体”,我看得目瞪口呆。肥大的母蜥蜴被熬成汤,每个人中午时都喝了一小碗,味道确实鲜美。 “上山下乡一周年纪念日”我如约参加,向生产队队长请了一天假,拿着“准假证”到大队部打了一张“路条”。大队文书把我的姓写成“黄”,我也不计较,反正我奶奶姓黄,妈妈也姓黄,以后自己的“老婆”也极有可能姓黄,无所谓。走了3公里到车站买到两毛钱的车票,等了两个小时车不来,干脆走路到古镇,浪费了“准假证”、“路条”和车票,而且拐到车站还多走了2公里,想想真不合算。 走到小镇时天已经黑了,去常田县插队的同学少来了3个人——一个老爸刚饿死不久,还在“丁忧”;一个凑不到路费,来不了;还有一个女同学被大队支部书记**,无奈嫁给书记的儿子,“无颜”来见老同学。 张水晶家附近的房子已经被农民拆了种菜,不久就要拆到他家了。聚会笼罩着一层阴影,以前每一次聚会嘻嘻哈哈的景象不见了。有个同学说他春节时贴的对联是:上联——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下联是——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横批是——谁教育谁。 不知是哪个同学从包里掏出了两本手抄书《第二次握手》和《少女日记》,大家传阅着看,气氛才慢慢好一些。 张水晶开了个头,同学们轻轻地哼(后来变为唱)起了《南京知识青年之歌》: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 长虹似大桥直插云霄横跨长江,雄伟的钟山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告别了妈妈,再见了故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的史册,一去不复返!啊!…… 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多么漫长,生活的脚印深陷在偏僻的异乡。 让我吻别了你,亲爱的姑娘。擦干腮上的泪,去掉心中的忧愁心中的悲伤。啊!…… 心上的人啊离别了你,去向远方,爱情的花朵长埋在彼此的心上。 跟着那太阳起,伴着那月亮归,沉重的修补地球,是光荣神圣的职责,我的命运啊。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赤遍宇宙,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来到! 唱完之后,张水晶当场挥笔写了一首“自由诗”: 茫茫的长夜, 辛酸的眼泪, 昏暗的油灯, 陪伴着孤影, 只听见窗外秋虫在哀号! 流萤在檐前穿飞, 冷风飒飒地呼啸, 异乡是多么凄凉, 多么凄凉! 我迅速谱上一个忧伤的曲子,含着泪同大家一起轻轻地哼了一遍,觉得“还可以”,于是每个人都抄下来回去学唱。不久这首歌在我的同学圈子里传开,幸亏传得不远,否则我早晚也跟《南京知识青年之歌》的作者一样倒霉——当时已经在“追查”《南京知识青年之歌》的作者了。 张水晶把我叫到一边,故作神秘地拿出一本连环画(小人书)给我,说是黄丽慧托他转给我的,我接过来一看,是《西厢记》,这“封资修”的东西早都被红卫兵烧完了,鬼丫头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我打开看完,才悟出原来丽慧不喜欢我叫她“妹妹”。 张水晶还告诉我一件事:陈竹珠离开父母到山区插队后,受到当地青年农民们的欺凌,人们称她是“小右派分子”,给很低的工分,分不到口娘,实在饿得没法子只好写信求告父母。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陈一敎和黄瑞英再恨她,也还是每个月寄了几块钱给女儿,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二天下午回到生产队,刚好来得及参加晚上的“政治评分”,却被队长训斥了一顿,说我“超假”——我只请了一个下午和一个上午的假,拿出“请假条”给众人看,只见上面写着:(最高指示)我们的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兹请假一天,明天归队。下面是我的签名和队长的“同意请假”4个字,没有日期。 我说:“现在还不到明天,我怎么超假了呢?”社员们都笑了——笑队长被捉弄了。队长恼羞成怒,强行扣掉我一天的工分(8分)。我一肚子气无处发作,借着后来教歌的时机发泄不满,故意教唱京剧《智取威虎山》里的一个唱段“管叫山河换新装”,按惯例我先唱一遍:“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字字血,声声泪,激起我仇恨满腔……” 那天晚上刚好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队长下基层“采风”,走到我们生产队队部门口,听到有人唱京剧,就在门外站了几分钟,等我唱完了叫人请我出来谈话:“你唱得很好,有‘京味’,尤其是那句‘激起我仇恨满腔’唱得慷慨激昂,很有激情”。我说:“我被扣了工分,心里有气,唱这一句时故意提高嗓门对着生产队长吼的!只可惜对牛弹琴,他们也不懂。” 谁知这位“京剧大师”竟说:“样板戏就是要这样唱才有感情!” 文宣队队长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包括我家庭的情况,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已经有“赤脚医生”的前车之鉴,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就老实对他说:“我出身不好,宣传毛泽东思想肯定不够格”。趁早让他打消当“伯乐”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