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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宋地唐时人(1)

二、宋地唐时人
唐时宪宗元和年间,宋地有一商贾,姓元,因排行老三,故名三儿,字明清,家中做着丝绸布衣行当,有百万之富,又极是好行善积德的,就被推为当地望族。只是可惜,如今这元三儿已是不惑之年,虽有几房姬妾,膝下却并无一子半女,甚为人生一大憾事。这年,那元三儿又携了嫡妻吴氏,在四处庙宇烧香求子,不在话下。
六月炎夏,元三儿不知又从何处探得消息,说东南有一青山,山顶有一古庙,别名小洞天,这庙观虽小,求子极灵。元家人匆忙忙收拾行李,略略打点了一番,就乘了舟车,一路风尘仆仆朝东南那青山小庙赶去。
经半个多月舟马劳顿,跋山涉水,终是摇到青山脚下,随同的人都松弛了身子,疲乏不堪。元三见状,便将家中仆人安顿至附近的一家旅店中歇息,而自己为显虔诚,则领了嫡妻吴氏,顶着毒日头,登山寻庙。待到山顶,昼日已向西下斜,裹在白云彩,映的天半边通红,两人也累的大汗淋漓,灰头土面的,好不狼狈。待缓过气,这一夫一妻相互搀扶着进了古刹。
日暮西山,余光扬撒在清观破落的墙垣上,红霞耀耀的,甚是祥和;伏于高枝的蝉鸣鼓噪着庙观中灵静,又开始扯着嘶哑的嗓子,唱着飘伏不定的音调。
青树下,有一小道,手执长帚,沙沙挥舞起细尘。那边又有一小道,晃晃悠悠从后院里挑了一担井水,搁于青树后,水桶落地,挑水小道又信手取了枯黄的葫芦瓢舀了小半瓢水,泼撒在飞尘上。可那树前扫地小道并不曾注意这边,退身一转,瓢中的水有少许洒在了他的衣角,不等那边言明原由,扫地小道就抡起长帚朝挑水小道轻扑了过去,挑水小道激灵一躲,绕到青树后,一脸调皮,舀了大半瓢水端在手中,边洒着,口内还不停欢腾着:“快来!”扫地小道亦不示弱,扛起长帚后面赶追着,两人前前后后又绕了几圈,挑水小道见扫地小道追的急了,忙弃了枯黄葫芦瓢,掇起墙脚旮旯另一支长帚,也挥了起来。两长帚架在半空,一进一退,一上一下,飞哗哗一阵,两小道吼吼哈嘿打闹着笑成一团。
顽的正酣,一瘦骨老道从正殿中温吞吞走了出来,两小道赶紧丢掉长帚,齐齐上前,规规矩矩躬了身,双手行礼,调皮的道了声:“师傅好!”老道微微颔首,见那青树下,木桶东倒一只,西歪一只,桶中水已如数流尽,浇得干瘪瘪的地,湿沓沓的,软成一片。
老道慢腾腾下了台阶,拾起被挑水小道撩在青砖甬路上的葫芦瓢,温吞吞道:“快去吧,今日还有其它的功课。”正说罢,就见两道拉长的身影,颤巍巍入了庙门,那老道又缓悠悠的迎上前,慢腾腾抱手举于胸前,行着拱手之礼道:“二位施主好。”元三儿夫妇见这老道人慈目祥眉,朱颜鹤发,有几分神仙道骨,便觉不枉此行,一扫数日疲倦,面色大喜,抱拳俯腰齐道:“道长好。”遂又说明了来意,那老道听了,也不搭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捋过长须,仿佛那白须中藏着什么乾坤,等着他去心领神会。这边元三夫妇怕触了老神仙眉头,求子无望,亦不敢造次,心中惶惶呆站了一阵。半晌后,天色渐暗,老道才微笑道:“今日时辰已晚,还请二位施主在小观中安歇,明日一早再来求拜。”夫妇两人见老神仙好容易开口,老实巴交的点头哈腰应允。
次日,这元三夫妇拔了个头筹,拜了这庙观中所供之神,跪在那神像前嘀嘀咕咕,细细虔诚祷告了一番。第三日,日头烧的更烈了,那吴氏因昨日染了暑气,便被家仆先接下了山。晌午,元三儿吃完斋饭,站在正殿外又拜了一拜,才回了房打盹歇息。
这元三才合了眼,就昏沉沉睡去。朦胧中,脚不由自主出了观庙,朝后山走去,又行了半刻,但见破砾碎石,衰草枯木,似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元三儿又前去了几步,忽见一圆台上立有一狐,通身绛红,后有多尾,元三心中默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九尾,复又记起从小道士口中听来的传说,说是大禹当年因遇了一只九尾白狐才娶了涂山氏,成家后一年就添了儿子启,那九尾白狐刚好又出之于此山。元三儿想到此处慌得对那红狐行了九叩之礼,待叩完了头,复又忐忑的看着那狐。只见那狐两行清泪,翘首望月。又稍稍片刻,那狐化成了月白色,唯有左侧前脚处余有一圈绛红。见那九尾狐仙慢慢朝这边走了过来,元三儿忙将头伏得更低了,只听那狐仙淡淡言语道:“汝命中无子,因善缘巧合,今赐汝一女,十载后至,切切珍惜。”元三儿一听,喜不自禁,忙又对那狐仙一个劲叩了十几个头告谢着。
再抬头,那狐仙已无踪迹,元三儿从地上爬起,举步欲寻,天际忽的闪过一道赤链金电,顿时雷鸣霹雳不止,震得是地动山摇。元三儿吓的大叫一声,定神看时,只见青竹竿竿,杉木葱茏,怅然呆愣一时,复又零零散散忆起梦中只言片语,独自傻乐了一回,暗道:“此为玄机,若随便道于他人,恐惹怒了神仙,断了我的子嗣如何是好!”遂将梦中诸事噤于口中,连夫人吴氏都不曾提过一个字。只是此后数十年元家人必来此山虔拜。
穆宗长庆元年,距当年小洞天观中一梦已满十载。这年九月九日,元家夫人吴氏诞下一女,长的粉团儿,甚是招人喜爱,只可惜是个哑儿。那元三儿老来得女,已是欢喜,女儿虽哑,可想起神仙最后嘱咐的那句“切切珍惜”,心下明了,知此女已是得来不易,再不可再贪求别的;加上他素日又是个豁达,懂得那月满则亏的道理,不求这孩子多么出类拔萃,只要她一生无虞,将来等自己百年后,能送个终就好。想到这儿,元三又是一笑,念着女儿是在青山梦中仙语求得,就借了山的灵验,给她起名为青语。又过了几年,这元家的女儿越发生得粉雕玉琢,聪明娴雅,元三极爱此女,慢慢也就把女儿当成了儿子来教养,特特的给她请了夫子,教她读书识字,顶最要的一项自然是让女儿精于账目,以后好接手自家生意,只是此女一年四季,日日月月药不离口。
这年元青语十岁,六月初一一大早便随了父亲启程,前去青山洞天小观还愿。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七月初三才到洞天小观。
自从狐仙入梦后,元三儿每年七月都要来这观中拜上一拜,那老道对这元三自是很熟,相互间行了礼,见他此次牵着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公子,遂含笑问道:“不知这女公子可是十年前得的那位?”元三儿点了头,遂道:“正是。前些年因她年级幼小,身子又弱,经不得路途颠簸,故不曾带她,如今渐渐大了,也该让她到这观中走走,一来是让她亲自烧香还愿,神明前磕个头,显个心诚;二来也是让她瞧瞧沿途的山水河川,古迹民俗,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老道睁大眼睛将那女公子细细打量一番,慢腾腾道:“元施主,我瞧这女公子面容微黄,可是又病了?”元三笑道:“前几日,因路赶得急了些,让她沾染了暑气,所以这次可能要多在观中叨扰几日了。”老道听了,又是捋须一阵,沉吟了半晌,才领了元家人去后边安置歇息。
元家人在洞天小观住了四日,遇了双七道家道德腊之辰。信徒们携诚前来跪贺,又有那红男绿女凑着七夕,娇粉软脂,特特打扮一番,出来游玩的。一时间,山下车水马龙,轿起舆落,山上钟鸣鼓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片好不热闹。元三这日却有些懒懒的,就令那奶娘赵氏带上两个丫鬟陪着女儿四处逛着,自己则与那老道躲在后山一处清泉凉石上,闲悠悠的品茗下棋,当了一日的真名士。
且说跟着元青语这三人:一个是她的奶娘,年级极大,兼得这山路台阶陡曲,行动多有不便;另外两个又都是十五六岁的大丫头,时值七夕来往的青年才俊固然多了些,一路行来看的二人已是眼花缭乱,心神荡漾,两人身后叨咕合计一阵,欺这元青语是个哑儿不会说话,素日又极是随和,而那赵氏又是个心软不管事的,只要早些回来,她也不会再老爷跟前乱嚼些什么。不到半刻这两个丫鬟便爽快快溜了身,独剩那老奶娘一人颤颤巍巍跟在元青语身侧。
又行了一程,赵氏的体力渐渐不支,元青语便扶着她在一处树荫下歇息。稍稍,有山风拂过,迎来一只扑闪扑闪的大玉斑蝶,元青语见了有趣,便打了圆扇欲扑来顽耍。那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引得青语痴痴跟在其后。一时,那蝶翩跹离去,元青语这才回了神,焦急一转,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见荒草连天,足有半米多深,又有一颗枯树从顶上被劈成两半,那干枝桠间还栖有数只五音不全的黑鸦,三不知儿的出声叫唤着“吱嘎嘎”,听得人心中好不凄凉,这哑儿听了,吓的更是一惊,后退几步。可巧,草丛深处又是直唰唰一动,元青语面上恐慌,软坐在地。又一时,那草丛中恢复了平静,元青语却警惕盯着那草,小心翼翼后挪着脚,可不想她一动,那窝草丛也是跟着簌簌一动,这元青语哆哆嗦嗦的连大气都不敢再出,只是眼也不眨的瞅着那草丛。

再说这赵氏人老了,未免有些不中用。在那树荫下歇坐了一时,倦意渐渐袭来,竟慢慢打了盹儿,沉睡过去。直至天黑,身上觉得阴森森的,才迷迷糊糊醒来,口中迟钝钝的唤着:“小姐。”可那有元青语的踪影?赵氏又唤了几声,见身侧无人,这才神智清明,慌乱了手脚,四处找寻。那两个顽了一天的丫鬟,远远就听着赵氏哭天抢地的声音,忙迎至跟前,待问明了原故,两人皆是一吓,又赶紧匆慌慌朝元三这边回报着,元青语丢了。

元三得了消息时,正同那老僧笑着谈论今日棋局,一听闻说是女儿丢了,呜呼一声,两眼发黑,不省人事了。一边的老道忙的扶了元三,让观中的道士都出去帮忙寻人。待元三醒来,见夜色已深,可女儿还未寻回,满脸辛酸,复又想到自己已是花甲之年,独有此女,一旦失去,元三怏怏惶惶,不敢再想,抹了一把老泪,又焦急来回踱步,等着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