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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具学徒工

第五天愚耕早早地就再次走路赶到这模具厂去,踌躇满志,誓在必得。愚耕见到这模具厂老板后,这模具厂的老板三秤两码就将愚耕接收下来,至此愚耕便成为这模具厂的一名学徒工,天从人愿,愚耕再也不会把这当作是什么好运气。

老板见到愚耕这个样子,还是保留了他对愚耕的一些看法,欲要让时间来证明一切,老板将愚耕接收下来,显得若无其事,无关紧要,并没有具体的交待,欲要让愚耕在以后的工作中慢慢了解这里的情况老板所以会这么爽快地将愚耕接收下来,只不过是抱有试用的态度,换作别人来找这份工作,也会如此,这都不用明说。

愚耕若有所悟,反响平淡,欲要走一步算一步,对未来已完全失却了目标,原本赋予这份工作的意义,变得十分模糊不清,听天由命,无可奈何。

愚耕在被接收下来的第一天下午,就要正式上班,上午老板先只在模具厂隔壁的员工宿舍给愚耕安排了一张铺有胶木板的床位,之后便任由愚耕去做好相应的准备,安营扎寨。

愚耕先是走到伯乐职介园,将包裹提回来,再又专门去买被子,结果却错把床垫当被子买回来,就只好又去买了一张被子回来,用新买的床垫被子铺好床铺,慰为可观,愚耕把这等床铺条件当作是一种享受,并打算至少要在这里过完年,好像光看愚耕的床铺,就能看出,愚耕将会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好像光是因为花了一百二十元的职介费,就不得不让愚耕要重视这份工作,更不用说愚耕之前还在那模具厂应聘失败过一次。

 

愚耕上班后,就渐渐感到不适,度日如年,照此下去,如何是好,愚耕以前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煎熬,愚耕心里到底感受如何,几乎是明摆着的,连开始最起码的新鲜感都没有。

愚耕仅只这样干了两三天,就暗自受不了啦,就已经能够确定,他不适应做模具学徒工,却又找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内心困惑不已,不停地进行激烈地思想斗争,暗潮汹涌,几乎感受不到他对模具学徒工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完全想像不出他最终能学成什么样子,更不用妄想有什么出息啦。

这里的工作环境太狭小太阴暗了,不见天日 ,整天亮着日光灯,真还不如在户外干活,又不怎么通风透气,又不停地有不同的机器声。说实在的这里的好几台机械,看久了实在是碍眼。无论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甚至是闻到的,甚至是接触到都违背了人的生理规律。

这里的工作氛围太压抑太沉闷了,各守其职,基本上没有走动,老板或老板娘随时都在场,很不自由。

这里的工作内容太枯燥太机械了,单调乏味,又还费尽心思,要求一丝不苟。

愚耕在这里做模具学徒工,整天整天都是被安排做打磨工作。

愚耕每到上班时间,就会在一张桌子旁边的某固定位置坐下来,并用两只手,互相配合不停地操动着一根夹有砂纸的竹筷将一些模具的表面进行打磨,很可能愚耕在这里做模具学徒工,就是专门分配做打磨工作,这学的是什么徒,勿庸置疑,这种打磨工作,肯定有相应的技术要求,也同样会熟能生巧,算是做模具学徒工最基础性的工作,需要认真学习领会,精心钻研,愚耕却把这种打磨工作,仅看成是重复做那一个固定的动作,一天下来数不清重复做了多少遍,哪有什么好学的。

这么多遍固定的动作加起来,也并没有很大的劳动强度,更不会像在工地上搞土建那样,常常会把人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要将这么我遍的固定动作做下来,足以让愚耕产生困倦、酸软、疲劳、麻木,折磨煞人,连心都快肿起来了,烦燥不安,闷闷沉沉,几乎是要把愚耕变成另外一个人。

愚耕以前在工地上搞土建时,体力上比较艰苦,可精神上却很松驰,尽情尽致,展翅欲飞,使力使到一定程度,容易让人发笑,而且在歇息的时候,能让愚耕产生一种人世间最为鲜明的幸福感,再往前说,愚耕在家里干农活当中,早已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性子,愚耕不可能另用一种性子来打适应打磨工作,愚耕这种性子,决定了愚耕的适应能力。

愚耕在这里进行打磨工作,几乎不存在明显的歇息时候,除了两只手不停地在机械地运动外,身体其它部位就很少有活动,甚自从上班到下班不曾起过一次身,使得愚耕的精神十分黯淡低落,困坐愁城,蔫头耷脑,无法将心思真正用到打磨上,甚至愚耕两只手机械地运动,已脱离了大脑的支配。

愚耕每到打磨的时候,就像进入了梦游状态,思维总不由自主地开起了小差,一会从甲想到乙,一会从乙想到丙,一会从丙想到了丁,一会又从丁想回到了甲,想来想去不知想了些什么内容,这不是一种比喻的说法,而是实事求是的说法,甚至想到头昏脑胀,还抑制不住要想,越想越厉害,却无法理清头绪,这最能表明愚耕是多么地不适应打磨工作。

愚耕强烈意识到他对打磨工作是多么地不适应,事实证明他的确不是做模具学徒工的好料子,愚耕也并不希罕成为模具学徒工的好料子,但又不能马上放弃,愚耕好生苦恼,也还不至于因此就自卑,愚耕至少还可以把这当作是挑战自我的一种考验,一种人生经历的积累,一种打工挣钱的过程。

愚耕一惯能够苦中作乐,知天乐命,这回愚耕想通过努力,尽量感到好过些,这份工作本身倒显得无所谓,愚耕不会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份工作,愚耕在这份工作中要尽量做回自己。

愚耕上班的时候,表面上也很乖觉,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可实质上还是有些吊儿郞当,肆无忌惮,甚至是装模作样,自命不凡,全然不把工作当成一回事。

愚耕见到其他五个六年纪相当的男青年,在工作中是那样的,严肃认真,近乎到做作的程度,个个都面无表情,一语不发,百分之百地投入,好像这里的工作与他们的生理规律一点也不相违背。愚耕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社会上竟还有这一类型的青年。

愚耕在工地上碰到的人,几乎都有强烈的个性,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喊就是喊,叫就是叫,愚耕在华为工地还觉得他有些死气沉沉,放不开呢,看到别人嘻笑怒骂,活蹦乱跳,就羡慕不已,没想到这里的几个男青年竟会是这种样子,不可思议,什么样的人适应做模具这一行真是一看便知,这几个男青年明显比愚耕要适应做模具这一行,这几个男青年当中,说不定以后有当模具师傅的,有当模具厂老板的,前途不可限量,愚耕在这里做模具学徒工,注定赶不上他们,愚耕一点都不能像在工地上与人们形成一种关系一样,也与他们形成一种关系,愚耕好像一点都不懂得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形成的。

愚耕在上班的时候,常常会一边心不在蔫地打磨着,一边却瞅准机会做些不轨的小把戏,怪模怪样,想要带头活跃一下气氛,特别是当老板的小男孩在场时,愚耕便偷偷向那小男孩使眼神,做怪脸,嘴里还嘀嘀咕咕哼哝哼哝,竭尽逗弄之能事,胆大妄为。

愚耕这些图谋不轨的表现,被其他人察觉后,大多会不屑理睬不动声色,有个别只是小心翼翼地稍微作出反应,心有灵犀,另有个别人则会向愚耕投来责备的眼光,甚至挺身而出,批评愚耕的不是正义凛然铁面无,真是一点工作以外的情趣都没有。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宁波人,老板和老板娘管理员工自有厉害之处,竟能把员工管理的如此服服帖帖,确实能体现出浙江人的普遍性格,老板和老板娘也一直在暗自观察愚耕的工作中的表现,即使已经有些不满,也不便早早地指出来,不过当见到愚耕的打磨工作没有长进时,还是会稍稍过问过问指导指导。

愚耕情知老板和老板娘已对他有些不满,愚耕在老板和老板娘面前总会有莫名的心悸,宭态毕露,诚惶诚恐,按捺不住,,并装作虚心样子,却又痛心疾首,格格不入,如果老板和老板娘能直接将对愚耕的不满说出来,愚耕会好受得多,这也正是老板和老板娘管理员工的厉害之处,浙江人的性格最善长使用阴招,历史上使用阴招最厉害的,莫过于浙江人越王勾践。

愚耕上班时间简直就是滥竽充数,做打磨工作只是为了将上班时间一分一秒地挨过去,越是挨时间,就越是觉得时间难挨,度日如年。

这里的上班时间太过于长久了,如果只是说每天超过12小时,还不够充分说明这里的上班时间到底有多长,这里的上班时间到底有多长,不能用上下班时间表来计算,愚耕算是比较贪睡的人,愚耕几乎要把除去上班时间除去吃饭时间都用来睡觉,但还是总感到没睡饱,愚耕很不习惯这么长的上班时间,只要上班时间一长了,愚耕就会感到困坐愁城,失去自我,好像总是被上班时间包围着,没完没了,没有尽头,没有界线。

这里每次上班下班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每次大概快要上班时都会有积极分子带头提前进去上班,其他人也就争先恐后地跟进去上班,可每次下班,一定要等老板或老板娘叫了,他们才敢慢条斯理,腼腼腆腆地下班。

愚耕上班时是落后分子,下班时是勇敢分子,愚耕对这种上下班规矩十分反感,心里很不平衡,如同受到屈辱,却又无从反抗,愚耕在华为工地上班时,都要老板叫,下班却可以提前十几分钟自动下班。

这里没有休假日 ,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几乎没有业余生活,愚耕再也不能象在工地上那样,随便可以不出工干活,愚耕在这里完完全全只是一名模具学徒工,只是一具打磨的人肉机器,愚耕迟早会忍无可忍,干不长久。

这里的中餐和晚餐,员工们是和老板娘象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块进餐,员工们大多很腼腆,很斯文,很客气,细嚼慢咽,很有节制,好像无形中每人只是盛两次饭。

愚耕却顾自埋头扒拉着饭菜,一语不发,每餐都要盛三次饭,却是下桌下得最早的一个。

早餐时的情形却又全然不同,一般早餐员工们吃的是隔夜的剩饭粥与少许加温过的剩菜剩汁,而且又急于赶着要上班,所以早餐时员工们大多鬼上身似地狼吞虎咽,每人只盛一小碗剩饭粥,三下五除二就争先恐后地放下碗筷,火急火燎地上班去,好像都吃得很饱了。

愚耕早餐时要盛两小碗剩饭粥,才能吃个五六分饱,照样还是速度,肆无忌惮,我行我素,每次早餐都成为收尾的人。

愚耕情知他的这些表现已相当遭人嫌隙,老板和老板娘也对他有些城府,愚耕还不会受窘难载,他干嘛要饭着肚子装打嗝,愚耕在工地上吃饭从来不是问题,愚耕在这里好像连吃饭都与人不太一样,很不习惯,不格不入,这种日子叫愚耕怎么适应得了。

愚耕在这里仅只干了两三天后,就暗自对这份模具学徒工的工作,产生疑惑,怀疑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做一名模具学徒工,值不值得继续做下去,又要做到什么时候去,他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难道这    就是他在深圳的最终样子。

愚耕有感而发的回想到,他从辍学到如今差不多过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里他到底有没有收获,收获了什么,他是要接受教训幡然悔改,还是任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他到底还有没有理想,到底还需不需要理想,要是没记错的话,他辍学以前,自以为看了许许多多杂七杂八的书,还是有过一些憧憬,经天纬地,捉云拿月,充满想象,还心心念念认认真真想过要养猪,他出了社会差不多半年后,竟在这里做起一名模具学徒工,无可奈何,做一天和尚境一天钟,还不知结果会到底如何。

 

愚耕做模具学徒工的第五天上午,愚耕同样还在这里上班做打磨工作,并进入了工作状态,发起困来,两只手在机械的重复做某一个动作进行打磨,愚耕的思维意识却不由自主地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全然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好像愚耕在这里唯一可以获得自由的地方,就是尽可以胡思乱想,反正做打磨工作,用心不用心都是一个样。

愚耕已经做了四天模具学徒工,象有一个世纪那么温长,又像只过了一天,记不清哪天是哪天,直到现在上班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迷迷乎乎,朦朦胧胧,醉生梦死,对周围事物缺少缺少察觉能力,好像愚耕被上班时间包围得不容许还有察觉能力。

大概到了十点多钟,车间内的其他几位员工,原来还各守其职,兢兢业业,却不知为什么竟开始骚动起来,并争相放下各自手中的活,神神秘秘,紧张兮兮地溜了出云。

进入了工作状态发起困来的愚耕正还在机械地打磨着,并没有及时注意到这一事态的变化,待愚耕已注意到时,却又不能及时反应过来,疑惑不解,莫名其妙,愚耕下意识地停止打磨,不知所措,愚耕做模具学徒工,什么都没学会,只知道机械的遵从,好像连最起码的反 应能力都丧失了。

待到老板娘站在车间门口,探头向愚耕急急地催促几声,愚耕这才若有所悟,心事重重,并慢腾腾地起身挪了出来,好显得他这是在安守本份,原来其他员工已集合在模具厂的铁门前,正与老板叽叽嘎嘎地商讨着事情,看情形已是火烧眉毛,刻不容缓,千钧一发,危机重重,愚耕忍不住暗自胡乱着急,却又丈二和尚摸后脑不着,扮着局外人,一语不发,冷眼旁观,下意识地认为,无论出了什么事他只知道机械的遵从。

很快老板就当机立断地命令员工们赶快往右窜到什么什么地方躲着,好汉不吃眼前亏。

有人领旨后,立即就冲锋陷阵似地,领着大伙向右窜云,尽现英雄本色,临危不乱。

愚耕尾随其后,好生愁闷,心中有了某种预感,却也并不急于问出来,只弄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权且当作是奉陪做游戏。

大伙向右仅只窜了十几米后,也就躲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处,并就此有了一些安全感,有人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嘻嘻哈哈,啧啧叹嘘不已,象是很刺激,很过瘾,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与工作当中的表现象换了个人似的。

显然这些人已有过多次类似的经验,小事一桩而已,好像这也是愚耕做模具学徒工一项要学会的内容。

愚耕还是憋得慌,毛毛乱乱,并忍不住急于向人问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意味深长,神乎其神地告诉愚耕,这是在查暂住证。

愚耕得知真相竟又情不自禁地暗自尖叫道,天了怎么会这样呢,愚耕一时半会真有些接受不了。

其实前面愚耕已经怀疑这可能是在查暂住证,却又不敢确信,也不甘愿确信,心中总有一个顽固的声音在辩驳道,这怎么可能呢,以至于愚耕总是胡乱猜测,看还有没有其它可能,难以开窍,好像愚耕做模具学徒工,连起码的判别能力都丧失了,只知道机械地向人问清楚。

愚耕早就听闻深圳,这个地方查暂住证查得特别厉害,一不小心就会碰上,如果查出没有暂住证那就惨不可言,估计在深圳打工的人群当中,大多人没有暂住证,这等于是与大多数人为敌,愚耕对此一直心存警惕,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想来都觉得毛骨悚然,好像愚耕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碰到查暂住证,性命攸关。

愚耕以前还从没有碰到过查暂住证,愚耕进到这模具厂做学徒工,就以为有了着落,做梦都不会想到还会被查暂住证,好像愚耕进到这模具厂做学徒工,反倒更加容易被查暂住证抓住,更加能引起查暂住证的人注意。

愚耕明白到这是在查暂住证时,反应相当强烈,几乎被震慑住了,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恐慌,就像愚耕做模具学徒工什么都没学会一样,愚耕也还没学会怎样对待查暂住证,只知道随波逐流,一点主见也没有。

愚耕想不通的是,难道进了厂比在外面流浪更容易被查暂住证,他们既然在模具厂里上班,老板和老板娘应该早就把他们暂住证的事解决好了,怎么能够反倒让他们去躲查暂住证呢,置他们于何等地位。

愚耕更想不通甚至痛心疾首的是这里的员工们,竟如此下贱,好像老板、老板娘命令他们去躲查暂住证是他们的荣幸,哪怕出生入死也在所不辞。愚耕想到这些想不通的地方,就窝火又憋气,好生忧郁,倒也减却几分害怕与恐慌,只好随波逐流,躲过这个风头再说,好像愚耕在这次被暂住证当中的分量也与他在模具厂里的份量相当,哪还轮得到他出头。

大伙在角落处进心吊胆地呆了几分钟后,也就按捺不住,危机感重又澎涨起来,明确意识到这样躲在角落处不是长久之策,会夜长梦多。

很快大伙就决计要翻过墙去,四处逃散,大伙先是互相配合团结一心,先后艰难地爬上一栋小平屋的屋顶上,然后再又轻而易举地顾自爬上另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屋顶,最后便可以往墙顶上爬,而且是争先恐后,各显神通,谁也顾不得谁啦。

这墙足足有四五米高,墙的那一边是一个大院子,很像是做钢材生意的,那院子里的人见到有人爬墙,立即就抓贼似地大呼小叫地追赶过来,大有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地气势。

这些爬上墙去的人,大多扑通扑通直往下跳,然后真象过街老鼠那样,狼狈而逃,很快就从那院子里消失地无影无踪,有个别胆大的,硬是沿着墙顶跑过去,然后也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愚耕动作不太灵便,而且又犹犹豫豫,愚耕是最后一个爬上墙顶,这更能表明愚耕在这模具厂里只是一名学徒工,愚耕几乎丧失了起码的逃生能力,只知道慢腾腾地机械地学他们是怎么翻墙的,学他们是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愚耕爬上墙顶,这才惊叹那些跳下去的人,真是不要命,更加惊叹个别沿着墙顶跑过去的人,更加不要命,这哪是模具厂的员工做得出来的,简直就是使出盗贼的固有本领,愚耕只是这模具厂的一名学徒工,再没用不过的一个人,愚耕实在不敢往下跳,连站在墙顶上都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就更不敢沿着墙顶跑过去,而且沿着墙顶跑过去也得往下跳才行。

愚耕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墙顶上移了几步,并站到一根隔有一米多远的电线杆前,欲要扑过去,抱住电线杆滑到地面,可却提心吊胆犹豫不决,,特别是见到那院子里的人已向他这边追赶过来,就更令他多了几分畏惧,不寒而粟,心酸不已。

愚耕在墙顶上犹豫了十几秒后,就见到身后有一位穿制服的人已爬上了第一个屋顶,并朝愚耕大声吆喝,眼看就要将愚耕抓住,迫在眉睫,愚耕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惨,欲哭无泪,如同末日降临,呜呼哀哉。

愚耕只无可奈何,灰心丧气地向那人深情地望了一眼,好像是向那人表明,他只是这模具厂的一名学徒工,最无足轻重的一个小人物,何必赶尽杀绝,愚耕回头也就稳稳当当地扑过去,抱住电线杆,稳稳当当滑到地面,并暗做好心理准备,哪怕这下被那人抓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听天由命。

那人虽然又从第一个屋顶上到了第二个屋顶,但没有打算要爬上墙顶,可能是也觉得这墙太高了有点害怕,那人见到愚耕滑到那院子地面后,也就放愚耕一马,当即转身退下去了,毕竟查暂住证不是那人家里的事,又何必要做得太绝,得饶人处且饶人,积蓄阴德,而且看愚耕那种胆小的样子,不能激发起那那人,非要把愚耕抓到不可的敌对情绪。

愚耕滑到那院子地面,并没有打算要再往哪里逃窜,只站着不动,以为在劫难逃,束手就擒,当愚耕抬头意外地发现屋顶上的那人已退下去后,这才敢相信那人其实已放他一马,愚耕真是感到死里逃生,有惊无险,也打心眼里感激那人放他一马,恩同再造,真是胆小也有胆小的福气,

那院子里的人却又象抓住了贼似的向愚耕围了过来,看愚耕还能往哪里逃,愚耕竟主动不慌不忙地向这些人解释说,这是在查暂住证,他与前面那些已逃走的人,其实就在隔壁的植物检疫站内的一家模具厂里做工,并还进一步解释说他是湖南茶陵人。

经愚耕这么一解释,这些人也就明白了,看愚耕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坏人,而看前面那些翻墙跳窜的人,真象是一伙盗贼,这些人竟又对愚耕表现出同情,又好像对这种查暂住证的做法产生不满情绪,争相咂嘴呃舌,念念有词,之后便又若无其事地散开了。

有个别人竟还关心安慰愚耕,让愚耕就在这院子里呆着,保证不会有事,也好压压惊,透透气。

愚耕干脆就还坐在墙脚上歇息等待,愚耕感觉到这次查暂住证的突发事件,还正在风头上,不能急切返回模具厂去,愚耕也不敢到大街上去瞎逛荡,说不定大街上正查暂住证查得更厉害,好歹也要在这院子里等等再说,愚耕经过刚才那一无比危险,无比恐惧的瞬间后,受到很大的打击与震撼,心跳还没有停下来,难以平静,需要歇息歇息,压压惊,透透气,愚耕以前从没有这样被吓过,惊魂未定。

愚耕坐在墙脚上,却又情不自禁地感怀身世,愁思百结,闷闷不乐,愚耕总算又能跳出模具学徒工这份工作以外来看问题,比起模具学徒工这份工作以外的那些问题,这份模具学徒工这份工作又算得了什么,愚耕自卑地发现,他原来在深圳是如此的低贱,象是社会渣滓,有损深圳的形象,哪怕他已经在这模具厂里做模具学徒工,有了着落,也不能算是溶入了深圳社会竟还会被查暂住证。

愚耕甚至心灰意冷地想到,干脆这就回家去算了,真是还不如回家老老实实当个农民,好像愚耕通过这次被查暂住证,让他重新回想起在家里的好处,愚耕原本确实有意要在深圳过一个年,但愚耕经过这次查暂住证后,就悲观地想到可能过年的时候,也正是查暂住证查得最利害的时候,像他这种无名鼠辈,别奢望能在深圳过个好年,愚耕再也无法容忍再次被查暂住证,那简直就是对他的肆意欺辱,深恶痛绝。

愚耕也想过如果他真的要这就回家去,也不是件痛快的事,顾虑重重,畏畏缩缩,甚至不堪设想,需要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地勇气,应三思而后行。

愚耕也只是一时冲动,才想起要这就回家去,并不敢真的要这就回家去,权且当作是一种下策,一道底线,喟叹不已,这该死的打工,弄得连想回家,想回家老老实实当个农民,都顾虑重重,已经成为矛盾的根源,成为一个最大的面子问题,好像打工的唯一结果就是看回家有没有面子。

愚耕还情不自禁的想起现在很可能还都在华为工地的舅舅们,对舅舅们而言,他已经神秘失踪,杳无音信,要是舅舅们能亲眼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会有怎样的反应,这都是他自找的,好生惆怅,不是滋味,愚耕没有勇气去华为工地见一见舅舅们,也没有勇气打电话跟舅舅们联系一下,好像不愿让他的情绪又经历一次剧烈的变化。

愚耕坐在墙脚上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就开始坐不住了,屁股发痒,按捺不住,心里面估摸着这次查暂住证的风头,应该过了吧,却又不敢肯定,并不保险。

愚耕再又强迫自己坐了一会儿后,便完全认为这次查暂住证的风头已经过去了,是该要返回模具厂去,所以也就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并不经意地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埃,展了展腰肢,长长地吐了口气,便若无其事地走出那个院子返转回到模具厂去,大有曾经沧海无所顾忌的气势,一点都不害怕了,只是郁积一肚子的怨愤,气乎不已,无从宣泄,凭地让他受这种罪。

愚耕刚一回到模具厂,就被老板娘关问起来,老板娘急于想了解愚耕及其同伙们在躲避逃窜时的详尽情况,并急于要让愚耕相信她其实是多么地担心,而老板娘更是担心有人会被抓住,就骑着自行车去派出所等候情况,都还没有回来。

愚耕这才明白原来他还是头一个平安挞回来的值得暗自庆幸一番,说不定其他人还真碰到了麻烦,凶吉难卜。

老板娘见愚耕能头一个平安返回来,甚感惊喜,很想知道愚耕这回到底是怎样逢凶化吉的。

愚耕显得不识抬举,面对老板娘的关问,一点也不受感动,回答起来,也是嗡嗡哝哝,嗤嗤哼哼,心灰意懒,无精打采,并痛心疾首地想让老板娘明白,他以前可从没有无缘无故地受过这么大的罪,简直吓都吓得半死,也差一点就被抓住。

老板娘大概了解到愚耕在这事件中的一些经历,却还只是打哈哈,以为愚耕这回很有福气,也富有戏剧性,好像以为愚耕有了这次的经验,下次如果再碰到查暂住证就游刃有余多了。

愚耕见此却不作理会,顾自痛定思痛,忧心忡忡,心事重重,并又噜噜苏苏地明确向老板娘要求解决好暂住证的问题,无法忍受下次再碰到查暂住证。

老板娘却只含含糊糊地应承着,明显很扫兴,不作理睬,敷衍搪塞过去。

愚耕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学徒工,还没资格跟老板娘谈什么条件,但不能提都不提,愚耕只要提出要求解决好暂住证的问题,愚耕心中的怨愤也就减了一大半。

一两个钟头后,其他员工终于都陆陆续续地平安返回来了,老板是最后才骑着自行车从派出所赶回来的,幸好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被抓住。

经过这次查暂住证,仍然还余波未平,甚至整个植物检疫站内都遭到骚扰,有人还愤愤不平地见言说,这些查暂住证的人也是太放肆了,竟敢查到这里来。

听说植物检疫站内,有个别不幸被查暂住证抓住了,打得半死。

这模具厂的员工们自然而然地骤在宿舍里尽情叙说,看样子除愚耕外他们在跑出那院子后还有很悬乎的经历惊涛骇浪,峰回路转,久久难以平静,愚耕比起他们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后来老板也来到宿舍与员工们打成一片,用意相当明显,老板还神乎其神地讲到,他是如何如何替员工们担心的,甚至还生动有趣地讲叙他以前有一次碰到查暂住证是如何如何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去,老板想尽到他的本份,老于世故潇洒自如,使得员工们反倒表现出一种迎合巴结的样子,争相叙说各自在这件事情中的经过,有声有色激动不已,好介这次让老板替他们担心实在受宠若惊,过意不去,有了这次经验以后,如果再次碰到查暂住证,就更加容易应付,完全不必再让老板替心,这次毕竟没给老板添多大的麻烦,这是他们的光荣,或者是查暂住证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能够激发起他们偏不让抓住的斗志,本来就有很多让他们值得欢喜的地方,很刺激很过瘾很有胜利感,尽显英雄本色,难道说他们在工作中的那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只不过是戴着一幅假面具。

愚耕明显很沉闷,郁郁寡欢,冷眼旁观,只忍不住自言自语般地反复唸叨着要求老板,能把他们的暂住证问题解决好,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最后老板终于有了答复,说是暂且要想办法为员工们办深圳的临时身份证,而要办暂住证的话按规矩则要等于三月份才行。看样子老板在这方面很有办法,关键是看老板是不是真有这种诚意。

愚耕对老板的这种答复算是满意,姑且就此告一段落,不去想得那么远,得过且过,不太可能很快又会被查暂住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