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逍遥鬼精灵剔透,一肚子歪才,察言观色,便知对手已着了道儿,暗喜妙计得售,闻言正色道:“李小侠,昆仑至宝,天下皆知,谁有本事假造得来?”
另外三鬼个个冷笑发嘲,把李文奇僵住,像虾蟆跌在青苔内……吃软闷。总算他能镇静自己,剑眉剔起,冷笑道:“废话少说,以汝等鬼蜮伎俩,桥管桥,路管路,李文奇顶天立地,绝无着重女色之哩,俺们只算刚才偷袭的账吧!”
一声枭鸣怪笑,阴阳鬼咧嘴吡牙道:“姓李的,你别仗着你那几手充英雄,死到临头不自知,老实说!你们那些自命侠义门下,桑大爷根本不放在眼内,不过小师弟硬说都是为了那无耻女人引起误会,爷们不耐烦为了一个陪小师弟困过觉的臭女人而出手,日前在绍兴,不过偶然失手,爷们杀手法宝多着坠……!”
水肿鬼脖子粗,直晃大脑袋,喋喋怪笑道:“好小子,若不是老四说你不过狗捉耗子……多管闲事,查老三就先不答应,灭绝神光,百毒露,就够你受的!”
文奇大怒,喝道:“鼠辈何须多说,有本事尽管施展,李文奇那放在眼内!”
逍遥鬼拱手笑道:“小侠休怪,彼此江湖任悠游,人生何处不相见,弓不可拉得太满,现在话已说明,唐某之意,既愚兄弟与小侠并无大仇深恨,何必为一个无耻女人拼命?不如彼此拉拉手,交个朋友,他日愚兄弟必有一番心意,即使有仇有恨,将来再说如何?”
李文奇又气、又恨,真是难受,暗想:如事实是真,何必为一个女人生气,小不忍则乱大谋,深山黑夜,寡不敌众,即使不惧于人,听说王屋老怪参透秘魔宝箓,练成不少稀奇古怪的百毒暗器,都是江湖上没有的,这四个东西武功虽可抵制得住,如真用出不明破法的暗器,阴沟内翻船,倒不合算,再说竟为了一个失节女人而起,便是得胜也无光荣,不如记着老账,等有必胜把握时一击成功,想到这里,态度便和缓了一点。猛然想起伊人不是出示了守宫砂么?绝无失身的鲜红欲滴之理?忍不住问道:“姓唐的,你别又做巫婆又做鬼,李某不吃这一套,你说席姑娘真的和你……”
逍遥鬼装作诚恐诚惶的样子道:“何敢相欺,在下因爱她发迷,不惜用尽心机,才幸得手,嘻嘻!”
另外三鬼也哈哈怪笑起来。
文奇本要寻根究底,细问何能得手?转一想:这种话不宜出口,大丈夫何必过问此种窘事?不但辱没身份,污了自己的口舌,再想起伊人裸背相示情形,又暗忖:她既然自身清白,彼此光明正大,以诚相见,何必如此取信于己,莫非做贼心虚,故弄手法,蒙骗自己么?那太可恶了,太可耻!心中不是味儿,一气之下,心想有账留着算,此时何必打醋架,招人口实,说是为了心爱的人被污而拼命,万一不胜,更是驼子跌交……两头不着地,便冷笑一声道:“真假是非,还待查清再谈。李某来得光明,去得正大,要动手就马上见个真章,否则,日子长着哩,李某高兴,往王屋看看也好!”言罢,渊淳岳峙,气定神闲,全不把四鬼放在眼内。
逍遥鬼满面堆欢,拱手道:“小侠深明事理,愚兄弟得亲芝宇,绝无相逼之意,来日方长,荒山不便多谈,愚兄弟欢迎之至!”言罢,向满脸不忿之色的三鬼递一眼色,各拱拱手,往文奇来路疾驰而去。
这时,云破月现,清光大来,密云不雨,触目凄凉,只有兽吼空山,泉鸣幽谷,对月思人,因情及爱,由爱转恨,想不到竟受辱于几个鼠辈面前,满怀郁怒,百感交集,长吁一声,直奔信阳而去。
他也不想想,如真如四鬼所言,尽可明锣亮鼓,直斥黑龙姑,在江南就可把话说明,何必老远跑到大别山来,半夜深山,装鬼吓人,无非故布圈套,预设奸谋,利用地形,先由逍遥鬼唐辉藏身在峡道入口处,利用崆峒独门玩意儿芦车(所谓芦车,乃起自苗疆野番一种奇特器具,一块薄铁片,下装两个锯齿镂空铜轮,头尖尾角,铁皮上装一弹簧,弹簧上安装十二片用缅铁精工打成,薄如柳叶的小风车。两指夹紧弹簧,对空运力打出,最能及远,弹簧失去指力强压,在空中自动崩开,发出一股极大力量,震动十二片风车铁页和板下铜轮,立时发出一种啾啾之声,活像鬼哭,制作甚是巧妙)运用指力,随意往四处打出,所以鬼啸四起,时远时近,原想借此先声夺人,寒敌心胆,再趁对方失神之际,打出百毒的磷火箭。磷火箭乃探取腐尸脑髓,和入各种毒药汁,灌入特制的半寸长的铁箭内,外面涂满了硫磺,硝石粉末,每筒十二支,筒口装有火石,一抖手,箭头出小洞眼时,便擦着火石,发出碧绿磷光,混淆敌人视力,箭到半路,磷火随风飘散,敌人误以为打出来的是那些磷火,只顾注意磷火,箭却无形无影中打到,一沾肉,箭内毒液因受火烤热,便冒淡烟,令人闻之头晕欲绝,毒液沾处,立时溃烂入骨,无药可救,端的恶毒无比。
不料,李文奇独门罡气利害,毒箭受到一股无形潜力震落在离身七尺之外,落地之处,草木立枯,成为黑水,该处永不再生草木,奔雷掌力威猛无比,三鬼先后打出三筒磷火箭,徒劳无功,使四鬼都自骇然,虽仗着还有两种覇道暗器,恐万一再是无功,以对方一身所学,自己三人已吃过苦头,便是加上老四,也不见得讨得彩头,不由都发了毛。一面由麻面鬼发声示威,一面照着逍遥鬼武计不成用文计,上来花言巧语,出示昆仑二宝,虽是真的,不过是乘黑龙姑南下途中客邸更衣之时,取巧投机,冒死盗出,黑龙姑正为此芳心大乱,因怕个郎耻笑,女孩儿家心眼小,瞒着文奇未说罢了!
天下英男奇女,什么都比一般人强,只是情关难破,而且一经动情至爱,比一般人更要难缠百倍,可笑李文奇一时不察,当局者迷,竟中了四鬼“瞒天过海”之计,弄出许多事来,他当时还蒙在鼓内,乾生闷气咧。
且说李文奇一怒生恨,把黑龙姑倩影丢在九霄云外,一心只顾赶往嵩山。
他是一个胸怀奇气,充塞天地的人,起初离开黑龙姑时,确实惦记她的一路安危,并有后悔不应让她一人上路之意。经过这一场是非,他心一冷,立时物我皆忘,又恢复了无挂无碍,大观自在的本色,只想一切等嵩山赴会后再说。
可是,他到了信阳,因一路困顿,胸中郁怒过份,一下客店,便倒头睡熟,直至醒转,一眼看到桌上多了一张白纸,墨迹淋漓,急忙拿起一看,不由把他气得个满天星斗,自己打着脑袋,差点一掌打碎桌子!
原来,一张毛边纸上写着一笔苍劲有力的字:
书达飘零书剑李道友:男人薄幸,俗人通病,昏昧无知,愚夫始然,若出于吾辈身上,能不叹天下无人!愚姊妹虽懦弱无能,有负师门教诲,但载发含齿,仗剑行侠义则一也。吾适有事三湘,途经汉阜,便确悉道友解救二妹之危,但不该恃恩非礼,人面兽心,乘伊伤困,横加轻侮,此则去狼来虎,以暴易暴,试问何以对吾师暨令师耶?此事已轰传武林,人人言之。尤不该者,既诱之于前,又弃之于后,使二妹只影孤身,几又受辱,如非吾及时赶到,同道相助,殆矣!谁无兄妹?谁无师友?岂谓昆仑无人耶?吾忝为大姊,谊切同胞,特星夜北上质问,道友熟睡如泥,设吾乃敌,道友不死何待?为顾及同道之义,师门之谊,特先取尊剑为质,除请同道驰告令师外,二妹不听吾言,潜逃无踪,吾心如碎,飞报吾师,三月内或由道友枉驾昆仑,或由吾送还天台,届时武林自有公断,吾羞与道友见矣!惟照不戬。
下面并无署名,但不用说,来人便是赫赫有名,最难惹的昆仑三龙女之首,毒龙姑毕元贞了。
一摸枕畔行囊,有琴无剑,果被取去。自己外号飘零书剑,平时爱剑如命,随身不离,连对敌时都不轻用,平时拥之睡觉,昨夜因一夜奔驰,随手解下,就出此事,暗骂自己粗心,确实睡得太熟了,如有强敌来袭,岂不太糟!毒龙姑名不虚传,自己虽神疲熟睡,但落叶猫行,一定瞒不过自己,她竟来去自如,还写了这样长的字,桌上砚池内墨迹未乾,亦自叹服。
只是,失去宝剑,就使自己不成为飘零书剑了,无异刮他胡子,武林人失去兵刃,是丢脸不过之事,连兵刃都丢咧,还讲什么武林人物,何异扫尽面子,真比死都要难过。
他气恼交迸,越想越气,不由连骂岂有此理!
再反覆看了字条,越看越怒,忍不住拍桌大骂道:“气死俺了,这臭丫头才真是昏昧无知哩,把俺当作什么人?轻听谣言,还要舞文弄墨,装模作样,一副嫁不出去的老丫头口气,随便寃枉人,还搬出大道理来吓人,哈哈!毕丫头呀毕丫头,女人到底是女人,俺以前还对你们姊妹有敬意,现在是老实不客气了,三个臭丫头,自己没有用,硬会赖人,门缝中看扁俺李文奇,有本事就斗斗三个丫头,看李某是甘受人诬辱的人否……”
他只顾自言自语,可把店小二吓得跌跌撞撞的以为这位客人是个疯子,把端着的一盆洗面水都差点吓翻在地,急急放下,到账房告诉掌柜的去了。
他正在恨恨不绝,又自好笑为何自己竟反常态,在室中来回踱着,却听门外咳嗽一声:“请问相公,夜内可睡得好?……”
他没好气的想:就是睡得太好,弄得叫化子没有棒了,好不晦气,又兜了一肚皮的气,嘴内却应道:“睡得很好嘛,是掌柜的?请给小生预备一席上好酒菜来,记着,酒要顶好的,最好是汾酒或烧刀!”
门外又咳了两声,才连声说:“好!好!小的就吩咐下去照办,相公慢用!”
这时,辰时已过,店中客商多之南下北上,纷纷首途,整个大客店显得冷清清的,要等到天黑,才又会热闹起来。
以飘零书剑李文奇的豁达旷朗,竟借酒浇愁,愁由何来?他为自己不识人而愁,为受王屋四鬼一时将激,不但未能将对方挫折,反受揶揄而愁。更为夜来失剑,毒龙姑留字,受入寃枉,为自己颜面而愁,如万一武林误疑已成,影响师门清望,自己又不能为此立即赶回天台剖白……岂止愁呢?简直是气、怒、恨交织成一片巨网,拼命的紧束着他,越束越紧,使他喘不过气来。
他是一个爱面子,重操守,励气节的人,凡是自命不凡之士,如突来横逆,一时无法自解,所受刺激之烈,比普通人更大。他自问下山行道以来,一剑江湖,行侠作义,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蹈危履险,也有多次,从未受过这样的闷气,活像黏了一手麦芽糖,好不作难人也。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入愁肠,最易醉人。凑巧店家见他衣着华丽,器宇轩然,燕赵自古多奇人异士,信阳位处河南,中州之地,密迩开封,洛阳古都,文风甚盛,市廛之中,亦不乏饱学真知之士。那掌柜的原是一老儒宿彦,青云无路,不得不弃儒学贾,为稻梁谋,一见李文奇,先以为是五陵公子,裘马少年,后听他在房内答话,文奇心烦忘机,声音皆发自丹田,中气甚足,入耳嗡嗡,令人凛然,便知不是等闲人也。除了吩咐治好特别丰盛的拿手菜肴外,特把自制的陈年花雕和烧刀、汾酒混合,酒性各有偏长,这样一来,三酒混合,他喝一杯,无异喝三杯,他又自恃酒量,一直由辰喝至午,如非恐惊世俗,他恨不得引吭长啸,击桌高歌,等到觉得力不胜洒,才颓然而止。
他原想在床上小歇一下即动身北上,又以为时在白天,绝无岔子,便和衣躺下,不料,酒力发作,他竟由蒙胧中烂醉如泥,真个天塌都不知道了。
等到他惕然思觉,只感头重脚软,一片模糊,漆黑一片,只有邻房尚有残灯荧荧,一听梆声依稀,竟是三更了!
武林人本能的警觉,使他痛恨自己失常,如此贪杯,和江湖酒鬼何异?他脑中一清,念头一闪而过:记得自己和衣躺在炕上,准备小憩一下即动身的,为何身上盖着被子呢?口中泛酸,喉间似塞,显然是曾经呕吐,呕吐时自己为何竟未起来?一阵淡幽幽的清香使他一运气,翻身下床,先查看行囊,仍是原样,床下也无呕吐秽物,因自己在酒菜来时,即把房门上键,店小二大约见自己酒醉高卧,不敢来惊动,所以残肴在桌,连灯都未点。这又把他怔住了,只好先打起火石,点起灯来。
他刚自己暗笑,大约是自己要呕吐时又吞回肚,蒙胧中自己拉被盖住……可是,一眼瞥见枕畔一角红纱,忍不住急急伸手,一抽,啊!竟是一条女人用的香罗巾,大约尺许,这时却叠成两个同心结,粉红色的罗巾,幽香隐隐,想它日亲美人面,消受香粉红脂,真够撩人情思,可是手触处,湿气未乾,不是多情的留帕主人点点相思泪吧?
他自觉呼吸急促,先扫视全室和窗外一眼,除了邻房鼾声起伏外,一片静寂。他沉住气,解开一个同心结,里面竟包着一绺秀发,也结成一个小同心结。再拆开另一个,却包着一叠成方胜的小纸团,急拆开,宽阔不过三寸,顶好的宣纸上写着蝇头大的簪花小楷:
文郎万幅:得侍君子,未负此生。不料孽累情牵,应是红颜薄命。谣谗烁石,大伤君心,肝肠寸断,侬心更比莲心苦!为解君惑,冒死跟踪北来。途遇大师姐,始悉君旅址。以伊性刚,不分皂白,嗟乎!十年姊妹,一朝反目,伊竟西回,百口难辩。以妹连失师门重宝,除清白身外,连仅存一粒毒龙丹亦被追回矣!何难一死,只为欲表白衷曲於君前耳。兼程而来,初以君已离此,不料君竟伤酒,使妹欲诉无从,以泪洗面而已,恐君醉后蔽明,故往觅解酒良药,请郎稍待,四鼓即返,雯妹泣泪留字。
只见他先是恻然,继而皱眉,最后拂袖而起。
他在想:自己酒醉误事,以致又遇寃家,现在不是她贞节与否的问题,而是关系着昆仑和师门是非及武林谣议问题,不管此女情痴得如何可怜,孤男寡女,黑夜同处,岂可一误再误!即使听她剖白,又有何用?在自己未清楚一切真相和追回故剑之前,如同她在一起,反贻别人口实。何况自己有事在身,那能为她再皱搁,其势又能带她同上嵩山,如被她苦缠,更是不妙,相见不加不见,有情争似无情……
他决然的匆匆提笔在壁上大书两行!
劝卿莫结同心结,一结同心解不开!
天若有情天亦老,他生未卜此生休!
把那张字条扯作粉碎,把香罗巾铺在桌上,用砚台压着,又取出一锭碎银,一锭小元宝,算是酒资、房钱,背上行囊,一声轻叹,穿窗而出。
就在他离去不久,一条黑影,翩然入房,手上还捧着一碗热气未散的黄河鲜鱼做成的解酒汤。
残灯摇晃内,现出一花容憔悴的少女,一双红肿的剪水双眸正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香罗帕,大约只见香帕不见人,柔肠百转还欲断,眼角莹然,泫然欲涕,当地瞥见壁上两行墨迹淋漓未乾的两行字时,娇躯一颤,泪如雨下,香肩颤动,当!啷!啷!汤碗落地,跌个粉碎,她底心更碎了,刚掩面要痛哭,猛一顿足,电射出窗,连香罗巾都忘记取回,飞奔正北去了。
只存下店小二啊啊声,掌柜的叫:“谁啊!那位客官失了手……”
和一些房客被惊醒好梦,模糊地骂喝声:“操奶奶的,半夜叫鬼!”
“掌柜家的(老板焕)翻了夜壶啦,急啥?”
李文奇连夜飞驰,不料天公不作美,来了一阵倾盆大雨,把他淋成落汤鸡。他似有预感:怕伊人跟踪专拣小路跑,连雨也不避,冒雨疾驰,第二天午前便到达黄宗店。
他一算少林盛会日期,正是当日,差了半日工夫,且自己这个狼狈样子,也不成话,他生***洁,只好先下了这“嵩高”店,洗浴更衣,索性休息一夜,准备翌日再上少林向广慧大师谢迟到之罪。
李文奇清言娓娓,自然是择略而言,并无这样叙述详细,不过只说他本身此行大略经过而已,听得霍春风嗟讶不已。忍不住问道:“昆仑三女,亦是同道中佼佼者,听家师说起芬如大师个性刚直,又最护短,吾兄这场误会,曲折如许,当一切事情未明真相之前,何以处之?”又猛然想起听店小二说起姑娘也……莫非那黑龙姑便跟踪来此,也住在这里内么?想说,又感不妥,想等下向店小二打探,又觉得不便启齿,去偷窥,更不应该!不由心乱起来。
却听文奇大笑道:“世事纷纷一局棋,此心光明比日月。天下无讲不清的话,查不出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丈夫处世,求其放心而已。且喝酒,咱兄弟正好联床夜话,胝足而眠了!”
李文奇文武兼修,今夕欣逢敌手,逸兴横飞,酒逢知己千杯少,说得好不起劲,江湖经历又多,奇闻趣事,听得初出茅庐的霍春风眉飞色舞,乐而忘倦,彼此兴浓,不知东方已近白,直到鸡声喔喔,才互相轩笑而起,也不再睡了,草草漱洗罢,赏了小二一锭银子,又倍付酒资,老板却说有一位姑娘已在昨夜代二人付了账,坚不肯再收。
文奇轩然道:“拿去!堂堂男子!岂要女人代付费用之理?……”又沉吟道:“那位姑娘是什么打扮的?”
春风也急问:“那位姑娘还在店内么?”
掌柜的连连打躬作揖谢赏,笑容满面道:“那位姑娘嘛,真是好俊!真是天女下凡,小老活到这大把年纪,不曾看过这样俊的……”文奇断喝:“只问你她是什么打扮,谁听你废话!”
他吓得结结巴巴的:“是……是,那位姑娘穿得很好看,白绫红花袄儿,百蝶裙儿,脚下呀尖不到三寸整的……”
文奇呸了一声道:“够了!她如未走,请你告诉她:俺们谢谢她好心眼儿啦!只是别看错了人!”拂袖迳行。
春风心想:常听说江湖上四讨厌:一是太老、太小的,二是残废的,三是和尚、道士、尼姑,四是女人,而以女人最难惹。试问那个年头,女人深处兰房深闺,连出门上街一转,便被人视为抛头露面的下贱女人,能跑江湖的而且单身独处的女人,不是邪门儿,便是辣手货。
文奇似已看出他心事,笑道:“老弟,江湖鬼蜮,世道崎岖,只有随机应变,运用由心,使对方莫测高深,不敢轻动,才得先机咧!”
两人联袂奔西大街英威镖局,时刚天明不久,街上行人稀少,店铺多未开门,霍春风却面容肃戚,沉默无言,越走近家门,脸色越见阴沉,连脚下也走不快了。
文奇奋然作色道:“老弟,人死不能复生,只有手刃父仇,告慰叔父在天之灵,才是男儿本色,何必感伤,作俗人之态?”
春风怃然道:“谢兄长明教,唯心乱不能自解!”
文奇叹道:“子欲养而亲不在,何况未克寿终,诚大不幸事,唯望贤弟节哀惜身为要,愚兄亦人也,性情中人,希勿怪言重!”
这时,正是大地春间,快到清明时节,北国天气仍寒,两人来到镖局门前,大门未开,风景依旧,屋角桃花正含苞半绽,笑对东风,春风对景生情,不禁凄然泪下。
还是文奇上前敲门,出来开门的正是那姓吴的镖师。只是满面不快之色,大约连宵未睡,两眼布满红丝,只是精神还好。当他於头一眼看到拭泪的霍春风时,大约喜极忘形,大叫一声:“啊啊!俺的好侄儿,你回来了!”飞步上前紧紧拉着,喜极欲泣。
春风也激动地摇着他的手:“吴大叔,蒋伯伯他们呢?都好吧?”又笑道:“我来引见,这位是天台三位师伯门下李文奇大哥。李大哥,这是家父八拜之交吴诚叔叔!”
吴诚连向文奇致意,肃客入内,欲言又止,苦笑道:“进去再谈吧!贤侄艺成回家,千万之喜……”
直进二陷客厅落坐,春风见无人人来往,正要发问,吴诚叹道:“贤侄如早回来半月多好,唉……”
文奇不耐烦的道:“吴叔有话只管说,咱们快人快语,何支吾之有?”
吴诚悻然道:“贤侄忽急,此事说来话长,本来,愚叔等自送贤侄回转后,仗着霍大哥余威,仍理旧业,专走熟路生意,为了小心,除北到芦沟,西到长安,东到济南,南到汉皐外,决不再远一步,赖武林同道卖面子,居然三年来平静无事,虽无霍大哥在世时的声烕,生意还过得去,本局信誉也得维持不坠。不料就在月前为了保一批红货到长安去,除留下愚叔坐镇外,蒋、成、甄三位和得力弟兄全部出动,在将到潼关和风陵渡之间,中条四凶突然出手,公然说是听说贤侄学艺少林,参悟绝学,名传天下,只是不闻下山之期,特下手要把镖车留下,限期三个月,要咱们请贤侄下山亲去要镖,甄贤弟一怒而反脸,便动上手,结果,甄贤弟不幸惨遭毒手,蒋成二兄也受了内伤,只把第三凶脇臂打了一震天弩。四凶倒会光棍,蒲鞭示辱,当场要送伤药给蒋、成二兄,声言三个月内不动货物分毫,他们在山候教。蒋成二兄当场掷掉伤药,带伤回来,半路伤发垂危,由手下弟兄交换背负和轿抬到终南求救去了。所以现在局内除了后院有数位受轻伤弟兄卧床息外,只有愚叔做没脚蟹了!”言罢,唏嘘不已。
听得霍春风剑眉频耸,听完反而冷静下来,一面安慰吴诚,一面请他准备好祭扫之物,准备扫墓后便奔中条山。
吴诚大起忙头,招待文奇。霍春风分别拜望了一些父执亲友,见者无不称赞他堂堂一表,允文允武,都以重振家声相勉。
青山黄土,清明之日,春风斋戒拜墓,想起乃父和胞妹惨死情景,伏地大哭,吴诚也老泪纵横,使李文奇等也为之黯然。
依照李文奇之意,绕嵩山少室拜谒广慧大师后渡伊、洛二水去中条。
霍春风却认为时间迫促,自己刚奉命下山,何必绕道?且知乃师期望甚殷,文奇不过未赴会想顺便向乃师致意,以尽师门赴会之命,乃师决不会拘拘於此,便说明此意,主张直接渡过芝河,经沁阳,过沁水,直入中条。
文奇见他如此说,当然爽快同意。立即首途,扑奔中条而去。
中条位处晋省(山西)之北,北连太岳山脉,南临黄河,由风陵渡入山有捷径,但只到半山而止。再上则鸟道羊肠,险巘难行。
丽日高空,春阳送暖,中条山顶,仍是白头一翁,积雪未化。这时,有两条人影,疾驰於孤崖绝壁之上,榛莽丛树之间,便是霍春风与李文奇了。
两人停身於一千丈巉崖上,对坐进食,吃着乾粮。李文奇远眺天边,西有台梁高插,汾水中分,南望黄河,蜿蜒如带,不由高吟“黄河之水天上来……”之句,又有“振衣千仍岗,濯足万里流”之胜慨。
喝乐之余,回头看春风正在打开吴诚给他画的中条四凶,巢穴所在地势冈,不时四望,查察地形,不由大笑道:“老弟,俺早听说四凶住在山右阴风洞内,乃师三眼神君凌通玄以一条神蟒鞭逞凶一时,年前才丧命老河口,俺只听说,不知到底死在那位前辈手下,据闻这四只丧家之狗居然得到老怪桑羊赏识,收为记名弟子,如真有此事,咱们万不可轻敌,好得那老怪最贪睡,终年难得出洞一次,又有不同后辈动手的臭教条,等下万一遇着,老弟看愚兄眼色行事!”
春风失惊道:“吾兄所说的桑老怪,可是绿袍魑魍么?听家师说,连昔年五老都未把他擒住,好不利害,看来此行很扎手!”
文奇笑道:“谁说不是!那老怪天生畸形,出名古怪,一身所学,实是神妙。因他除了喜生吃人心脑汁外,没有其他恶迹,且不常出山,行踪多在人迹不到的穷阴低湿之处。据说是采取药草。只知他要完成一项谁也不明底细的心愿,前辈师伯、叔们都有力不从心之叹!”
春风皱眉道:“吴叔叔给了这个图,也只是道听途说,偌大一座中条山,到那儿去找阴风洞呢?”忍不住连连摇头。
此际猛的有一个断断续续,活像垂死的人发出幽幽声音:“两个娃娃,到阴风洞干么?”这声音好怪,时东时西,时南时北,飘忽不定,晃荡半空,似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把两位小侠吓了一跳,骇然相顾,同时运气作势,错掌待敌!
那怪声已转冷峭而凄厉:“无知小狗,要找死么?速报师承和此行来意,否则立杀无赦!”
两人同时勃然变色,李文奇是入耳惊心,此时此地,别是刚说曹操,曹操便到吧?霍春风却是初履江湖,缺少经验,异声太怪,不由心中紧张。
文奇忽地怒目大喝:“老弟戒备,此名‘游魂幻音’,乃比‘传昔入密’更高一着的异派奇技,必不在附近……”
春风骇然,因曾听觉慧大师说过:这种异声发自丹田,出口能分四声八韵,甚至随意变化,可装成各种人物的口气,再利用空气倒流和天风鼓荡,绝壁回音,便能使别人耳起幻觉,捉摸不定声起何方何处。正仓皇莫名间,只听一声恻恻乾笑:“无知小狗,适才尚提起俺老人家,还不快快跪下通名,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同时由震惊而渐镇静,那李文奇固然有泰山崩於前,而声色不变,大风大浪经得多,一听是桑老怪发话,反而天君泰然,因知怕亦无用,这老东西出名古怪,怪诞莫测,只有随机应变。那霍春风呢?曾参透少林绝学,自具修养,立时抱元守一,存心一斗不世强敌。因为却魔御道,发扬少林绝学,是乃师的殷望,亦是他的至高抱负,所以心志一定,冷静异常。
文奇首先轩眉大喝:“既是桑老前辈,何不现身?天台门下李文奇候教!”春风也琅琅清言:“少林后进霍春风,来践令徒中条之约,不料千里迢迢,无门可入,无迹可查……”
出人意外地,那声音忽转和缓了些:“娃娃!难为你俩有点骨头,刚才又正说到俺老人家痒处。现在俺正为完成心愿而吃斋守戒,且区区小辈,俺老人家决不伤害你,只管放胆过来……”
这回声音比较清晰,虽入耳洪烈,如闻迅雷,证实这老怪名不虚传,内功已入化境。身为名门大派门下,绝无示怯畏惧之理,一听声起左侧巉崖百尺之下。二人作势,同时双双飞身赶去,凭崖下视,竟是一片死谷,刚才竟未注意到。四山争秀,群峰攒立中,这里偏偏光秃秃寸草不生。巉崖不过亩许大,却是下临无地,穷尽目力,只能看到下面阴影沉沉中怪石嵯峨,如剑加刀,尖锐异常,何异地兽,刀山剑树。
两人估量凭一身所学,凌虚下降,虽有把握,但恐老怪言而无信,暴起发难,应变不及!以老怪物之喜怒难测,凶狡如鬼,其实不得不加考虑,免遭毒手。所以都相顾沉吟,而不知何处可下?正犹豫间,那声音又冷幽幽的道:“娃娃!何胆小乃尔,此处乃幽灵崖,孤寒洞,也即阴风洞后洞。无路可通,只管下来,俺老人家接着!”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霍春风刚说:“此次赴约中条,乃是小弟之事,理应先躯……”
不料,李文奇已一挥手,大叫:“俺来了!”一个“长虹吸水”之式,全身作弧形斜射而下。霍春风顿急,心想:为了自己的事,人家仗义相助,仁心侠骨,义薄千云,自己那能逗留不决,义无反顾,便是虎口,也要拔牙,更不打话,展开“流星经天”之式,先平射数丈,看清下面形势,一挫腰,如箭下落。
耳际风生,下降百丈,触目惊心,只见绝谷之底,尽走犬牙交错,尖锐如刀的石笋,石质乌黑,加以终年不见白光,黑黝黝的令人目眩。眼看李文奇已一“风摆荷花”式,降落在一根粗大的石笋上,姿势甚是美妙。猛的一吸气,技痒起来,在半空一个“珠帘倒卷”式,暗含“金蜂戏蕊”,竟身在悬空,紧着扭腰之力,晃悠悠旋了一个圈子,才“落花不定”,直降而下。将及地时,又好像被风吹起,全身滴溜溜的落在一根尖如笔立的石笋上。
只听一声乾笑!
“娃娃!都还不错。免得俺老人家伸手了。过来!”
这时,两人都已看清周围形势,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上面是巉崖如锯,上锋下锐,活像一张其大无比的恶鬼大嘴,死谷无路,下面如釜,大不到数亩,布满了尖锐石笋,奇怪的是石笋下尽是淤黑发黄带紫的烂泥,不时咕嘟嘟的冒泡,阵阵腥味,中人欲呕,真是天生穷谷恶地,一时竟看不出水由何处泄出,如遇大雨,山洪倾注,这里岂不成了百丈深潭?
再往发声看去:原来一座三角形的山洞,位置在离地十丈左右的巉崖底下,依稀只见一颗乱发披拂的脑袋,睁着一双绿光荧荧的怪眼,在向下看。脑袋下一大堆绿色,齐肩均为突石所遮,看不清楚。二人虽然艺高人胆大,也觉骇然!
不知他是喜?还是怒?是笑?还是哭?说不出的难听,发自四山环立的深谷,更是刺耳难听,简直阴风突起,山谷鸣应,好不怕人!
接着,听他言道:“娃娃!叫你过来就过来。俺老人家有话说!”
两入同时抗声答道:“有什么话请说吧!”
只见绿光暴射,一声怪暍:“娃娃!敢不听话,自讨苦吃么?”
两人没好气的只得一打手势,同时飞身而上,那怪头已暴缩而进,两人各运功两臂,布满护身罡气在身,双掌都暗蓄内劲,才各用劲,才各用“千斤坠”的功夫落在那洞口大不到六尺的突石上。
只见这老怪物天生畸形,高不到三尺,阔倒有四尺,臂长及地,两腿奇短。穿着一袭宽大的绿缎长袍,连足遮没。正箕踞在地,瞪着一双怪眼,呆视二人。那副尊容真是难看得无法形容。
别说霍春风初开眼界,就是闯荡江湖有年的李文奇也只闻名而未见面。现在,一见这老怪物天生异相,想不到身具无比身手,人不可貌相,此时此地,面临希世魔头,都不由心中狂跳,不知吉凶,虽两颗心在擂鼓,表面都很冷静。
文奇拱手道:“老前辈有何见教?”
春风叉手不离方寸,也发话道:“少林末学,专为索镖而来,只要贵门下善罢,不动干戈,听凭一语。否则,末学只有舍命奉陪!”
只见老怪物眼一翻,两人都觉得全身在绿阴阴的眼光笼罩下,只听他吃吃干笑道:“娃娃!能有多大道行,张牙舞爪。俺那四个孽障,未奉吾命,率尔动手,俺老人家并无偏袒之意……俺且问你这两个胆大娃娃:既是为了一些破铜烂铁而来,自己不先现身,为何却叫媳妇儿出来露丑?”
两人不由如坠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到头,不知如何回答。
只听老怪物喉中山响,活像老虎发威,都全神戒备,心中紧张已极,却听他狞笑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没胆,却叫三把梳头的烂污货来现眼,若非俺老人家正为完成心愿而守戒的话,早把你这对脓包做了点心了。”一声厉叱:“娃娃听着,俺老人家今有些小小之事,要你俩凑一脚,必须乖乖听话,事成即放你俩自便。否则,休怪俺老人家背信!”
两人心中火起,文奇轩眉道:“老前辈休得你冒大气,咱兄弟若怕死贪生,也不会下来了!老前辈前言,不知何事?只要咱兄弟可以尽力的,可以帮忙。如欲加威相胁,李文奇愿先溅血三尺,领教两手绝学!”言罢,冷笑一声。
春风也怒声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之有!”
正当二人准备出手,占住先机,全力接老怪一击的时候,谁知老怪凶光忽饮,大嘴翕动,吃吃笑道:“娃儿休得硬充英雄。那两个女娃儿不是明明说出是为了讨镖而来么,而且其中一个并说出是天台李小子的浑家,自称什么鸟的昆仑三女之一。一言不合便动了手,是被俺那四个孽障费了大手脚擒住后来禀告俺老人家,说要娶她俩为妻。以二对四,互相争持不下,竟要火拼,被俺老人家喝住。”而命他们暂把她俩禁锢石室,一面命他们再下山去擒住另外两个丫头来凑数,一人一个,互不吃亏,那四个孽障已下山去了。”怪眼又睁开如炬:“娃娃休急,听俺说:随后又来了两个女娃,也在崖上说话,被俺老人家听见,好意告诉她俩,大约娃儿也知俺老人家利害,马上走啦!至於俺老人家要你两所做的事,并不太难,如做得好,俺恩施格外,不但不加害,并把两个女娃让你俩带走。至於破铜烂铁,也可商量。等那四个孽障回来,俺会饬命他们交还给你,好么?”
两人由惊而诧,都变了颜色,几次要张口动手,都被老怪物威势止住。听完反而愕然,暗想:以这老怪物之能,尚有何事需要自己两人帮他?而且如此慷慨,实非老怪行径,实在可疑,文奇首先脱口问道:“既然老前辈如此说,只要俺们力量可及,一定帮忙,那两位姑娘可以先求一见么?”
春风急忙接口道:“那二位姑娘与我们并无大瓜葛,更非我们……只能算是同道友好,取镖之事,绝对与她俩无关。再说如放出她俩,也可助老前辈一臂之力……”老怪摇头道:“休得废话,用不着女娃儿误事,连俺那四个孽障都未许参与。你俩只要听俺话,一切好谈……”
两人同声急问:“到底何事?请速见告。”
老怪似有所感,眼皮垂下,似哭非哭的叹道:“此地原无人迹,也不过任何地方。三年前俺那老伴忽然在此下面发现一对千年三足金蟆,正是俺多年来未了心愿中必须找到的一项奇物。俺那老伴贪功心急,当时俺正远在苗疆,不知此事。及至赶间老居乌蒙山,找她不着,四处追踪,初以为遭了那些老鬼的毒手,特来这里找这四个孽障问话,才知他们在无意中发现俺那老伴中毒后负倒在上面崖上。他们当时并不认识俺那老伴,因发现她身藏武林至宝,并有意夺为已有之心。却惊醒了俺那老伴,说出俺的名头,那孽障们才把她救间阴风洞,多方施救,才勉强保住不死。俺一赶来,那四个孽障的师傅便强要他们拜在门下。一问俺那老伴,才知那两只孽畜其毒无比,虽被俺那老伴伤了一个,老伴也被孽畜所喷的奇毒所伤,竭力爬上崖上便毒发昏迷。俺为此把这里和阴风洞打通,备好尅制之物,在此苦候三年,四周都洒遍了‘五绝神灰’,以毒攻毒。那两只孽畜知道利害,竟深藏那边百尺泉眼内,死也不出来。俺深知这对孽畜习性,每当暴雨迅雷之时,必然要现身出来喷毒示威,只要一现身,俺便先断了它的归路,却怕一人照顾不到,被它溜脱,那四个孽障又各怀私心,不肯听命,俺曾试过一次,那鬼窟窿奇寒澈骨,被两只孽畜做了巢穴后,更蕴奇毒。俺凭着身有至宝,深入其中,实在利害,虽未送命,骨髓皆凝,出来后在此枯坐入定四十九日,才渐复原,两腿仍不太方便。俺看石笋超潮,快有暴雨,你俩来得正好,可在此守候听命。暴雨一来,孽畜必出,你俩藏身左侧,一看俺入冷泉,你俩便可用俺的五绝神灰和白骨箭制住这对孽畜逃走。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俩可听话?”
两人心中估惙,暗自称奇叫怪。料知此事必关系甚大,这老怪物才有这等嘴脸。如非和他切身利益关连,那有如此易与?一听这等利害,则那两头怪物凶恶可知,老怪既说得头头是道,大有把握,顺水人情,大可做得。即不成,届时逃走,顺手救走二女也比现在和他翻脸动手的好。再说老怪物如此郑重其事,连自己门下徒党都不让参加,必是看出中条四凶心怀叵测,奸诈成性,说不定是趁老怪物身入泉眼之时,突下毒手,独吞奇珍异宝。知徒莫若师,老怪物心有顾虑。知自己二人乃名门正派门下,必不作忍心味理之事,才市恩讨好。对方既以礼相求,信任自己二人,当然不好拒绝,此时此地,也拒绝不得,於是文奇笑道:“老前辈既有所托,我们自当效力。但话得说明在先:此物既很厉害,如俺们万一制它不住,休得见怪。我们只求尽心尽力而已。不论成败,老前辈必须实践诺言,让二位姑娘和镖银给我们一同带走。”
老怪物怪眼连翻,霍春风也搀言道:“老前辈对这对东西恁地看重,必是宝物无疑,不知取之何用?是否真有把握?这种天地间奇毒恶物,正是我们必欲除去而安心的对象,当然唯力是视,敢不尽心!”
老怪物长吁道:“如非有用,何值俺大费周章,闲话少说,你听!雷声将起,云垂天半,速照俺指示而行!”言罢,探手在怀中掏摸,先取出十包拳头大的袋形东西,白色透明,不知何物制成的?再取出十根长约三寸,两头尖锐,作灰暗色的小箭,活像野猪枪,只是内中隐隐黑气一条,变幻五色的奇物。
老怪郑重其事的各给五包、五箭,先给二人各一鹿皮手套,一个蟒皮袋,放入白包和箭,才翻眼道:“记住!孽畜一出,先用箭攻,一面在它周围打出‘五绝神灰’。它一定会喷毒,你俩能自闭七窍更好。否则,不管它如何,先打出毒箭和神灰后,火速飞身躲入此间,用大石闭住洞门,以后就不关你俩的事了……”
一声震天霹雳把他的话打断,两人都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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