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宁不慌不忙地向四下看了看。这些俘虏们聚集在迷宫墙壁的阴影下,谁也没有向柯拉和教授的这个方向看。警卫们也没有注意他们:迷宫了望台上的哨兵已经撤了,而那些难以分辨出性别的护士们也消失在食堂的深处,正如柯拉所估计的,他们正在那里喝着咖啡安慰着自己。
“也许,”卡尔宁说,“同您在四周散散步更方便一些,您同意吗?”
他伸手抓住了柯拉的手。教授的个子比柯拉要矮一些,但身体很健壮、硬朗,行动敏捷。
“令人气愤的当然是他们强迫我们穿这些病人和囚徒才穿的破大褂,”卡尔宁说,“而他们这样做是有意识的。穿上这种标准统一的衣服,并且是不方便的和十分难看的衣服后,一个人马上就会在社会的阶梯上下滑一个档次。千篇一律的衣服,就是受奴役的标志。哪怕这件衣服跟总统的蓝色制服一模一样。”
说着,卡尔宁信步走到操场尽头的一丛金合欢跟前。护卫花丛的篱芭已经歪倒了,上面还有许多窟窿,似乎是谁也没有想到要检查一下这道篱笆。
他俩静静地走到山坡上。那里被人踩出了一条小路,小路弯弯曲曲,蜿蜒前行,不时穿过一块林中空地,这里炎热难当。卡尔宁越来越频繁地停下来喘气,他不停地用一块干净的大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儿。
“我把您领到这样一条难走的路上,”卡尔宁打破沉默说,“就是为了从高处走到‘彩虹’别墅前,我们从高处可以不慌不忙地观察那里发生的事情。”
一群大个头的苍蝇在头顶上嗡嗡地叫着,老是往他俩的手上叮。厚绒大褂又沉又硬,穿着它可想而知该有多么闷热了。不过,卡尔宁教授越爬越高,就像一只小山羊。
终于,他俩来到一块四周隐蔽的空地上,这块空地座落在一面陡坡上,坡上长满了荆棘灌木、一些恼人的大黄蜂在这里安家落户。一见有人来,它们马上开始在来人的头顶上盘旋飞行,发出警告。
展现在柯拉面前的景色美丽动人。“彩虹”别墅修建在一块平整、宽阔的地方,从这里到海边有台阶相连。别墅的装修风格,就跟点心铺的学徒想象出来的骑士城堡的风格一致。在这个别墅里,可以见到塔楼、过道,一段带有雉谍的围墙,还有圆形的、菱形的和方形的窗户,以及各种各样的凉台和楼梯。所有这一切,都涂成了不同的奶油色。也就是说,这位点心铺的学徒,要把这座别墅变成甜蛋糕模样的决心是那样的大,以至于在经过多年不断修缮后的今天,从旁边飞过的鸟儿,还幼稚地认为这是蛋糕。于是,就落在这上面,指望从这个别墅上拍下一块来。在这座建筑物的边边角角上,鸟儿发生错觉的痕迹随处可见——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被啄掉,露出了水泥。在别墅的前面,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少年总统搏雄狮”的彩色雕像。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柯拉告诉教授。
“这就对了,”教授说,“他们都在会议厅里开会,这最好不过了,我们可以指望运气不错。”
说着,教授从蓝色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开始玩耍起来——他用小镜子斜对着太阳,努力想把太阳光斑反射到别墅二楼的一个窗户上,他并没有一次就成功,但是,最终他还是成功地将阳光反射到了目标上,于是,他煞有介事地惊叹:“瞧咱的!”
当教授在玩他的有趣游戏时,柯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别墅四周的地形地貌。
别墅的前面有一大片平整的绿地,这是一块足球场大小的草坪,形状也踢足球场一样,带有跑道、白色的标志线,甚至大门。不过,柯拉心里明白,这都是假相。拥有这座别墅的人是把这块绿地作为直升机起降场来使用的。在足球场上,停放着四架涂有迷彩的军用直升机,还有一架银白色的民用直升机。在这些直升机的旁边,有一些机械师和警卫人员,他们懒洋洋地来回走动着,生怕让太阳给晒着。
“快看!”教授兴奋地喊道。
而就在这时,柯拉不得不眯起眼睛,因为正好有阳光刺入她的眼中。不知是什么人从别墅里给教授发回了信号,教授在那里找到了朋友。
“一切正常,”卡尔宁说,“咱们下去吧,只请您特别小心一点。我可不想因为您老人家的原因,使我们在离目标近在咫尺的地方牺牲。”
柯拉本来想问一下,目标到底是什么,但她害怕教授会认为她处事不当。
小路变得更难走了,丛生的灌木密密丛丛,柯拉和教授不得不奋力地从中间穿过去,把片片碎衣和皮肉留在尖利的荆棘刺上。荆棘丛中密不透风,热得人透不过气儿来,湿气中弥漫着一股股腐烂的气味。他俩来到别墅前堆垃圾的地方。供卡车进出运送垃圾的大门虚掩着,没有看守人员。不知是因为这块热烘烘的洼地臭气熏天,有害人体健康呢,还是所有的人都在别的地方忙于别的事情。
“在安全的问题方面,我可以给他们若干个有益的教训,”教授说,“在我们在场的情况下,这样轻率地办事是不行的。”
“您是侦察员吗?”柯拉满怀希望地问。她很希望在自己的身边有更多同行。
“不是,我离这些东西远远的。”卡尔宁的回答出乎柯拉的意料。“而我有自己的脑袋,这才是最宝贵的。”教授说着,神色暗淡下来,声音里流露出争斗的意味,似乎他讲述的是在食堂里发生的令他感到不光彩、沉闷和压抑的一幕。
他俩沿一条小路走去,一直来到厨房的门前。教授果敢地推开门,他俩走进了一间昏暗的小仓房。
一个熟悉的声音问:“身后有尾巴吗?”
“这样的鬼天气谁还肯上山?”卡尔宁回答说。
“那好,你们在这里等三分钟,让我先走,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知道了,”卡尔宁嘟哝了一句,“用不着你来教我。”说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门口一间就不见了,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在走廊里。
“该我们俩走了,”卡尔宁说,“我知道往哪儿走,这里我已经来过了。只是要提醒您,一点儿也不要惊讶,千万不要叫出声来……噢,对了,您感冒了没有?”
“好像没有,”
“这也只是好像,而在决定性的时刻,您可就要打喷嚏了。”
“那我在这里等您?”柯拉感到委屈。
“那更不好,”教授小声说,“那样你更容易被哪个侍从或者警卫什么的发现。他们会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当然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那样的话,我和你必死无疑。”
“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只是情况更严重一些。”卡尔宁纠正说。卡尔宁领着柯拉顺着黑暗、狭窄的阶梯向第二层楼爬去,然后,来到一条堆满箱子的走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卡尔宁问柯拉。
“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给我们这一伙忠诚的人准备的食品箱子。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给我们吃高热量的食品,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拒绝。当地的军事领导人也得到各种美味食品,这些东西在首都都见不到,够六十多人吃的。以至于在首都的某些官方圈子里认为这里都有一个连的人了,并且,这些人以特别能吃而出名。”
“就自己吃?”
“就自己吃,还有仆人和情人们。”
“而要是公开呢?马上就有委员会来了……”
“现在这里就有一个最高委员会,又要决定拿我们怎么办。也许,今天终将决定该怎么办。”
他俩在一条游廊停了下来,这条游廊环绕着处于黑暗中的会议大厅。在游廊的远端,有一间小亭子,柯拉猜想是电影放映室。柯拉好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过怎么样拍摄和放映一百年前的电影。
教授领着柯拉正是到这间放映室来了。放映室里黑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味。不过,外面的热气却没有侵入。放映室的前墙上有两个方形孔,卡尔宁首先走到一个方孔前,向外观察着。
“还没有集合起来,正在吃午饭。”卡尔宁说。
他坐到一把电影放映师用的高脚旋转椅上,这样可以从高往低观察。
柯拉走到另一个方孔跟前,她看到放映室正好位于会议厅的檐下。放映室面积不大,但视野开阔,地势很高。下面的会议厅里摆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桌子的四周是宽大舒适的椅子。
柯拉正在观察会议厅的时候,厅里的灯亮了,两位穿着整齐的黑色衣服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俩推着一辆四轮小车。车上放着饮料和高脚杯,高脚杯共五只,可能跟参加会议的人数相同。两位妇女把饮料和高脚杯摆放到了桌子上。接着,又进来一位妇女,她带来了一篮子水果。随后,一切又静了下来。教授通过小方形孔看了看,会议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们曾经住在这个别墅里,我的房间在西侧……”
“我想您在这里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住了两个星期?”柯拉问。
“你从来就没有把我跟其他人分开,”卡尔宁笑了笑,“甚至在基于青年人的自豪感,为了在魔窟里建立秩序而决定拟定我们这个虚幻世界的居民名单时,你也没有把我跟其他人分开。”
“闲着没事儿干我难受。”柯拉没有否认。
“尽管不能排除你在执行安全局的某项任务,”教授说,“我不知道,在我死去150年后,人们怎么议论这件事儿。大学可以关闭,音乐学院也可以消失,但安全机关却会保留下来。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是的,”柯拉说,“要知道没有安全机关是不行的。”
“否则的话,谁来负责逮捕、审讯、拷问和枪毙犯人,是不是?”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柯拉说。“你们那个时代的情报机关负责什么业务?”
“您是住在……请原谅,我记录过,但忘记了,这事儿过去这么久了!”
教授在硬邦邦的转椅上坐不住了,他向外面看了看,在没有发现任何人后,才回答柯拉:“我是1949年8月来的,但是,对你来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在那些日子里,世界处于核灾难的门坎。如果说我不能制止这种丧失理智的行为的话,那么,我也要知道逃避灾难的方法。”
“什么方法?”
“跑到这里。”卡尔宁回答。
“这么说,你跟我一样,知道怎样可以进入并行世界?”
“我的小姑娘,”卡尔宁从内心里感到惊讶,他锐利的目光看了柯拉一眼,“你不觉得,这把小小年龄来说,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
“而您呢,对于您那么古老和落后的时代来说,你是不是知道得也太多了呢?”柯拉回敬了一句。
“安静了!”卡尔宁说。
通过电影放映室的小放映孔,柯拉看到,一些人正不慌不忙地走进会议厅。他们走到椅子前,占个位子就坐下了,这些人都感觉自己与别人是平起平坐的。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加尔布依。柯拉一下子就感受到加尔布依的紧张。他占据的是离柯拉最远的一把椅子,两手紧紧地扣着椅子扶手,以至于手指头都陷进柔软的椅子蒙皮里了。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五个人。有三人身着威风凛凛的军服,另外两人身穿朴素的便服。会议厅里出现了服务人员,他们用四轮小车送来了咖啡壶和杯子。服务人员往杯子里倒咖啡时,会议厅里鸦雀无声。当服务人员退出后,会议厅里仍然保持着沉默,似乎是谁也不想第一个发言。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一位身体胖大笨重、白发苍苍的将军,他声音低沉地说:“格拉伊将军,”白发将军的声音与其是在命令,不如说是在请求,“您刚刚去过外来人收容所,您的印象如何?”
“怎么跟您说呢,阁下,”瓦刀脸的格拉伊将军说,“总的印象是,他们是最可怜的。我们挑选的是各个不同时代的和不同社会条件的人。从第一印象来看,这些人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的,不是敌人。”
“这么说,您是支持总参谋部和军事工业系统管理局提出的计划了?”白发将军问。
“是的,阁下,”格拉伊将军说,“不过,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加尔布依忘记了向我们指出这个问题。而我关心的是:为什么他忘了向我们指出这个问题?”
“能请您原谅吗?”加尔布依身子向前倾着问。他的表现就像一个被领到严厉阿姨家去作客的大胖男孩儿。“拉伊·赖伊上校令我大开眼界。原来,如果要使那些从并行世界来的人在与地球-2的当前时间相一致的时段里返回,我们并没有任何把握。”
“永远不能相信那些非军人!”白发将军嚷道,他两腿岔开,以便让突出的肚子放在两腿之间,不致于挡住他的视线。“不能再等待了!绝不能成为自己祖国的背叛者。如果我们迟迟不动,历史是不会原谅我们的!总统,你怎么看?你已经决定了,还是犹豫不决?”
“哎,别急,萨姆素尼元帅,”一只眼睛的总统并不理会元帅的问话。
这位总统的塑像、雕像在附近地区摆的到处都是。总统穿着黑色的坎肩和缀有白色镶条的裤子,这使他显得像一只飞到鹦鹉宴席上的小乌鸦。
“历史总是原谅聪明人,历史总是原谅胜利者。但是,如果有人威胁人民以及人民所热爱的政府所提出的庞大计划,历史是容不下他的。”
“你说得对,古里·维,你说得对,我们的总统,”萨姆素尼元帅用低沉的声音应道,“我们可以向银河联邦发动不顺利的战争。我们需要的是当之无愧的、有利的和胜利的行动,这样的行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在这方面,”瓦刀脸的格拉伊又说话了,“我觉得从上校那里获得的情报十分危险。要知道,他不是凭空搞来的。”
所有的人都把脸转向了加尔布依。这位大男孩儿正在那里翻弄着一叠纸,就像一个人在玩纸牌算命消遣似的。
卡尔宁教授愤怒地小声对柯拉说:“你看他在干什么!”
很显然,许多东西都取决于加尔布依的行为和立场。不过,柯拉暂时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加尔布依把一撂纸推到了一边,很显然,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他咳嗽了一声,用尖细的声音说:“问题嘛,正如所知……”正说着,他的嗓子突然变音了,他只得把声音压低一些说:“我们面临着的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说。
第三位将军叫列伊,柯拉在走迷官的时候见过他。这是一位身体健壮、性情粗鲁的军人,他低低的前额上留着刘海。他大声说:“教授,你有话快说,别拖延时间。”
“否则的话,我们将没法对您进行管束,”萨姆素尼元帅稍稍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在我们军队里,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问题不在于你们,不在于你们的自尊心,也不在于你们对权力的追求,”加尔布依说得激奋且恶狠狠,出乎人的意料,“不知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这是在我们之前一千年发生的事情,你们觉得,只要蒸汽机车一开动,它就能把道路上的一切交通工具都取代了。要看到,蒸汽机车只能在轨道上行驶,除此之外,它哪里也去不了。而当前面出现红灯时,司机还应该知道,该把机车停下来了。前面很可能就有一列货车或者干脆就是不能继续前行的终点站。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元帅。”
“我只知道我受我的头脑的支配,”元帅说,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你不要拿信号灯来吓唬我。否则的话,我就用坦克来碾碎你的信号灯。”
“随你的便,”加尔布依说,“那样的话,我退出,你们自己弄清一切吧。当地球上的讨伐者到来之时,你们每人都会得到绞索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粗鲁的列伊将军说,“你的恐吓没有用。我一点也不明白的,总统为什么在身边留着这样一个歇斯底里狂!”
“这不是歇斯底里!”加尔布依喊道,“而是想制止你们的自杀行为!”
“我们可爱的近卫军是不会走向这种深渊的!”格拉伊将军认为自己有必要插上这么一句。
“够了。”独眼总统吼道。于是,所有的人一下子全沉默了。
“如果有谁到了这里还要唠叨自己的观点的话,”总统高声说,“就请他现在就到走廊里去,那里有副官和科员欣赏他的观点。我们今天开会是为了采取决定,为此,我请我们领导层中两种主要意见的代表说出自己的观点。首先,我建议大家听听教授加尔布依先生的意见,他是‘重样物品’计划的领导人。然后,我们再听听列伊将军的观点。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元帅嚷道,“这样不行,我们不需要听报告,一切都已经很清楚了!”
“我们在这里都是平等的,”总统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回答说,“假如不是加尔布依教授的话,我们这些人就坐不到这里了。幸运的是,将军们只是执行者。”
“并不完全是这样,阁下,”列伊将军反对说,他声音嘶哑,结结巴巴,“元帅说得对,不能把我们同加尔布依相提并论。我们花钱,是为了让他思考,如果他思考不对,我们就换人。”
“你们还有别的人?”总统问。
列伊将军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请讲吧。”总统转身对加尔布依说。
在经过短暂的停顿之后,加尔布依不用讲稿和提纲,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和恐惧。
“我不想深入地讲历史,”加尔布依说,而身体胖大笨重的元帅已经张开了嘴巴,他要挖苦反对这句话,但总统及时地向空中扬起一只手,似乎是要把这个胖元帅的话给堵回去似的。元帅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过,请允许我提醒一下,恰恰是我证明并且实现了两个并行世界之间的时空隧道,也就是说,打开了一扇从我们这个世界到另一个被称作‘地球-2’的世界的窗户。对于我的这项发现,过去,我没有指望得到你们的感激,现在也同样不指望。但是,我认为,我的这项发现,如果是在‘地球-2’上的话,将会得到很高的评价。”
“要是在‘地球-2’上的话,你早就被吊死了。”列伊将军说。
“你不应当打断我的话,将军,”加尔布依说,“每一位将军一开始都是从中士做起的,然后才是少校、将军什么的。再以后就是一具尸体,或是一个谁也不需要的、整天在公园里闲逛的退休者。”
“我真想把你给吞吃了!”列伊将军气得咬牙切齿。
“请继续讲,尊敬的加尔布依,”总统说,他跟没有听见列伊将军的咆哮似的,“请继续讲吧,我们认真地听。”
加尔布依咳嗽了一声,从小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把自己稀疏的头发梳整齐。
柯拉心里想,加尔布依一生都在努力地装扮得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但到老,他还显得跟孩子似的。哪怕他的胡子长得到了肚子了,他也装不像。
“我们开展工作的结果是,”加尔布依继续说道,“我们通过时空隧道搞来了几个外来人。不过,我很明白,这只是道路的开始。这一成就的前景,头脑简单的人是意识不到的。目前。存在着两个相连的星球,就像两个粘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样。也只有我们知道这个现象,也只有我们能够利用这一现象。”
“那你们还拖拉什么?”元帅嚎叫了一声,“每拖延一秒就跟死亡是一样的!”
“请不要夸张,萨姆素尼元帅,”加尔布依回答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和您已经不只争论过一次了。那好吧,集合起您的突击队,命令他们通过时空隧道吧。这样的话,最终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反击。”
“您很明白,”列伊将军插话说,“我们之所以急着采取行动,并不是因为这个令人讨厌的地球-2,而是因为我们这个星球上面临着的危险与日俱增。我们需要远征‘地球-2’,并不是为了占领它,而是为了从地球-2上夺取现代化的武器,这些武器是我们的敌人所没有的。我们需要获得复仇的武器,是为了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建立统治。”
“请不要喊叫,列伊,”总统说,“加尔布依还没有讲完呢。”
“最好他别讲完。”将军说。他已经浑身是汗了,卷曲的刘海粘在了前额上。
“我们所有人的目标是共同的,”加尔布依继续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利用我们的知识取得利益。我们认为,如果说两个世界的发展水平不相上下的话,还可以说说军事远征的问题。而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他们比我们领先了150年。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种远征都是一种自杀行为。我们的将军们所提出的途径,就是进攻的道路,占领的道路,掠夺的道路,也就是冒险。这条道路对我们来说,是不合适的。这条道路将把我们引向死亡。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他们会不战而降?现在,我们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小心渗透,开展侦察、派间谍打人。忍耐,忍耐,还要忍耐。”
“你这是怠工。”元帅声明。
“这是发扬爱国主义,”总统反对说,“我不打算拿国家的命运日险,来满足某些将军们的狂妄自大。”
“一派胡言,我们对俘虏进行过检查,”列伊将军说,“他们并不具有先进的思想,他们已经把思想给丢失了。别看他们有飞机和玩具什么的,但这些人已经退化,已经不值一谈了。应该像对付厕所里的苍蝇一样,把他们都碾死。在历史上,野蛮人征服娇生惯养的城里人的例子,那可太多了。”
“我们也是在作利用地球的准备,但要理智地对待,要对事业有利。”加尔布依反驳说。
“见鬼去吧!军队不想再等待了!”元帅嚷道。
“我可是领教了什么是格拉伊将军的进攻,”
加尔布依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开始反攻了,“今天,拉伊·赖伊上校杀害了一位大专家,他就是我的助手布拉伊医生。”
“这不可能!”总统把脸转向格拉伊。
“这是诽谤,”格拉伊回答,他的眼睛盯着擦得雪亮的皮靴尖,还真是的,他的瓦刀脸就映照在皮靴上,只是有些走形了。
“布拉伊医生被打死了没有?”总统小声问。
“这是一次不幸的偶然事件。”
“还有一件不幸的事,我没有助手了,”加尔布依说,“这样,我当然没法儿工作了,因为很快下一个就轮到我死了。”
“不能排除,”列伊将军说,“没有了可疑的怠工者,我们也照样能干。”
“你们照样能干?”说着,总统站起来,围着桌子慢慢地踱着步。他边走边自言自语,“他们照样能干。他们认为,在他们的面前打开了一个通往对方堑壕的窗口,他们可以从那里把一捆捆的手榴弹偷运出来。国家军事领导人的大脑,就是在这种层次上运作的。”
将军们皱了皱眉头,但忍住了斥责。
“难道说你们不明白,你们的位置,我可以找出成百上千个人来替代?可我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加尔布依?”
“那你找人来替我们好了。”元帅说着,吃力地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总统并没有劝阻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元帅的举动。
“您要走吗?”当元帅终于从椅子里脱身,将离开未离开椅子时,总统问他,“那么,您也不要费心去领养老金了,您自己考虑吧,您将因为在决定祖国命运的关键时刻开小差而被送交法庭。我们的国家可正在宏扬三种美德六种尊严。”
元帅颓废地坐回椅子里,幸好刚才他没把椅子弄翻。
“可是,你们要知道,”列伊将军说话了,正如柯拉所理解的,列伊将军是将军们不服从行为的主谋,“我们已经制定了自己的计划。”
“我怎么就不知道军人们制定了什么特别计划?”加尔布依问。
“因为这是军事秘密!”列伊将军吼道,“任何一支正常的军队,都不会允许肮脏的冒险分子接近自己的秘密。”
“您指的是谁?”加尔布依问。
“您认为指的是谁?”将军反问。说着,他得意地一笑,这一笑把他窄窄的嘴唇扯成了一道缝,正好把脸分成两半。
“够了,到此为止!”总统喊道,“在你们开始对骂之前,我想听听加尔布依先生就最重要的问题发表的看法。今天,我接到报告说,派往地球-2的人在什么时间进入,还没有最后决定。”
“我的工作总是在缺乏有真知灼见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情况下进行的。”加尔布依说,“时空关系方面的某些问题,对于我们来说,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你们白白地浪费钱财。”元帅嘟哝了一句。“按照我们的计算,不管要派出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地球-2的,都应在今天返回去……不过,这没有十成的把握。”
“那什么时候有把握?”列伊将军问。“至少得一个月以后。”
“太迟了。”格拉伊说。
加尔布依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格拉伊的这句话,柯拉也不喜欢。
“在我们向地球派出两三个人之前,”加尔布依说,“我们不能有把握地说,他们什么时间进入为好。”
“我们需要今天就做这件事!”列伊打断了加尔布依的话。
“要做这件事,需要实验,要做这件事,需要时间,要做这件事,还需要人,而不是长胡子的顽石。”加尔布依发火了。
由于坐在桌子旁的人中,长胡子的只有列伊将军,于是,他用拳头猛地一击桌子,声称:“军队保留解决问题的权力。”说完,就咚、咚、咚地走出了会议厅。他的两位同事也跟着走了出去。
元帅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起来了,而格拉伊将军则迟疑了一下,因为他鼓起勇气同他的非军人谈话者们握了握手。
当将军们的脚步声消失后,会议厅里静了下来,而当军人的队伍开过去后,铺着大块条石的空地上也静了下来。
加尔布依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目前,这件事我只知道一个大概轮廓,”总统说,“只要我一知道详情,保证告诉你。”
“不会晚吧?”
“我希望不会晚。”
“总统先生,加尔布依坦诚地说,“我们现在就像一群正在拆卸远程火箭的猴子。一旦火箭爆炸,就不会有哪只猴子能够活下来,告诉所有的猴子,我们白白地拧下了哪个螺丝。”
“我尽力记住你的话,有机会的话,也把这话告诉军人们。”总统回答说。“您没有诚心待我。”
“为什么我要向你敞开心扉?”
总统感到吃惊。
“不能排除现在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就是那个格拉伊将军的人。我要沉得住气,直到建立起互不仇视的集团。我不允许你们背着我达成妥协协议。不过,对地球进行掠夺,对于一个除了香肠外,还主要依靠世界上最先进思想生存的国家来说,可能诱惑力太大了。”
“总统,我们国家的居民,”加尔布依就此回答说,“是得不到想要的香肠的。而作出牺牲的却只能是他们。我认为,我们的将军们拥有着可靠的避弹所。是吧?”
“比我的好,”总统说,“就连别墅里,甚至是厕所的下面都有避弹所。”
“那么,请您告诉我,将军们为什么那么自信?”
“我不能告诉你。说实话,我不能。”总统说,“在你的面前和在将军们的面前,我的优势仅仅在于我掌握的情况比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位都多。所以,为了国家的利益,为了我们世界上最先进的三种美德六种尊严的思想,我必须保守自己的和别人的秘密。你没事了,加尔布依教授。”
“我究竟该做什么呢?”加尔布依在总统身后说,“我的人手不够用,而我又处于危险之中!我不相信他们会让我继续搞研究。”
“尽力而为吧,”总统在门口说,一我帮不了你多少忙。但是,你的力量在于,他们对于没有你的帮助能不能成事,也没有信心。所以,我并不担心你的生命安全……再见。”
总统离开了会议厅,而留着大胡子的胖男孩儿一屁股坐到了元帅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两手扶住头。不知他是在哭泣,还是在打盹儿。
“我们走吗?”柯拉问。
“那当然,”卡尔宁回答说,“这里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