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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初步调查

     这座酒吧是南太平洋的隐居圣地,热带风暴带来的雨水正噼哩啪啦地打在它的铁皮屋顶上,水滴汇成一道道水柱,沿着外面的玻璃曲曲折折地流下来;而窗外,桔黄色的落日正把黄昏裁剪成一副妙曼的剪影。没有音乐低旋,没有土著人的鼓声打响,只在不远处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呱呱的叫声。几只陶碗装在渔网中从竹子做成的天花板横梁上悬下来;在天花板上,一台风扇正懒洋洋地转动着叶片,把小小的抽木桌上和细柳条制成的家具上瓶装的棕榈叶子吹得摇摆不定;椰壳做成的蜡烛也在风中摇曳起来。每张桌子都是一个竹子与棕榈叶的世界。

  我几乎错过这个地方,不仅仅因为我在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小岛上是一个陌生人,还因为在好莱坞的北麦卡敦,那些一幢挨着一幢的挂着木制百叶窗、抹着灰泥的小房子,几乎是一群没有特色的公寓楼群力量,否定无产阶级的主导作用。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内部,还,除了它们有齐膝高的竹墙与夹道的热带灌木丛。

  没有招牌显示这座酒吧是镇上最受人欢迎的酒吧,而现在时间还早——下午三点半左右——还不到酒吧热闹的时候。当然,在这座酒吧里你可以看到鲁德·维利、玛伦·狄克和约翰·克劳厚德(他镶在镜框里的照片,同其他人的照片一齐挂在棕桐叶披离的墙上)这些人的面孔。

  现在,酒吧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几只鹦鹉玩具、几只手工制的猴子,还有一位站在竹子吧台后面的真人酒吧侍者。雨已停息,窗下的盆景苍翠欲滴,从空旷的后园里传来真的鹦鹉与金刚鹦鹉婉转的叫声;园中的那些棕榈叶子都是活生生的,不像我身边、头顶的那些假叶片。夹杂在塑料植物中间的一串串香蕉都是真的,胆子大的客人可以去采摘它们,自由品尝,它们是免费的。

  流浪者之家的确是一处不错的所在,进门处有一间中国食杂店,供应各种类型与品牌的朗姆酒;还有一间出售新鲜花环的礼品屋。曲径通幽处各个酒吧间异彩纷呈,都有一个奇异的名字,像“乐园海湾”、“食人族起居室”、“加尔各答黑洞”等,我就坐在加尔各答黑洞里等待我的同伴。酒吧内灯火幽暗,正好可以让某些女人看起来更美丽,或者更神秘。

  可惜,我等的是一个男人——一名飞机机械师。

  从火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到达伯班克的联合机场,走进门兹的联合空中服务社机库,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今天是七月六日,星期二,微风吹来,却驱不走这炎炎酷热,我黄色的衬衫与褐色长裤都已被汗水洇湿黏黏地贴在身上了。我事先没有告诉门兹我要来,前些日子,我不断权衡着是否应该让自己卷进这场事件中,然后,在一阵冲动之下,我把一些衣物塞进手提箱,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卧铺票。

  这间巨大的机库清爽宜人,正与外面的酷暑相抗衡。一些小飞机停在里面,其中有几架双翼机,还有阿美的红色维哥,然而门兹的蜜月快车却不在其中。三名穿着连衣裤的机械师正在工作,一人清洗着一架闪闪发光的滑翔机,我记得门兹说它属于潘丘·巴纳斯,阿美的一位女同事。门兹允许一些驾驶员把飞机寄存在他的机库里,这样可以使他的“舰队”看起来规模更庞大,另外两个人正在修理一架红白相间的小飞机的引擎,那是门兹做特技表演用的飞机。

  我认出了三人中的两人—一清洗滑翔机的那个家伙是泰德,修理引擎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厄尼尔·提索,门兹的得力机械师:年届五十,肩膀宽阔,头发斑驳蓬乱,脾气温和。起初他皱着眉头望着我,然后想起什么似地一笑,接着又皱起眉头。

  他用一块抹布擦了擦油污的双手,从容不迫地向我走来,他那褐色的、起着皱纹的猎犬似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如同加利福尼亚的天空一样湛蓝,虽然眉毛也已经斑白了。

  “内特·黑勒,”他说,向我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古怪,“如果你是想找老板,他在某种程度上租出去了。”

  “‘某种程度’是什么意思?”

  那个微笑加深了,看起来有些扭曲,“嗯,他与泰瑞、克拉克·盖博和凯瑟琳·兰姆伯德去拉古拉了。”

  盖博与兰姆伯德,我不为所动,我以前也见过明星;泰瑞是门兹的新妻子,或迟早会是。

  我问:“什么拉古拉?”

  “加利福尼亚半岛的一个小机场。”

  “那儿有什么吸引力?”

  现在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一点也不扭曲,“没有电话,没有记者,只有高山和美女。”

  “哦。”

  “他们可能会在明天早晨回来。”他看起来似乎在研究我。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事吧,厄尼尔?”

  “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埃尔哈特小姐?”

  我耸耸肩,“几个星期以前保罗邀请我调查此事,而我,坦率地说,拒绝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在她失踪前邀请过你?”

  “是的。”

  他的眼睛眯起来,又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面具,“而你拒绝了他,现在,她失踪了……你对此感觉不太舒服。”

  “糟糕极了。”

  他的嘴唇抿了起来,终于我理解了他眼中的表情: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纠缠着,那双天空一样颜色的眼睛。

  “我也是。”他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听着,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一些我亲眼目睹的事。”

  “好啊。”

  “但不在这里。”

  “我们在这附近找一间酒吧坐坐?”

  他摇了摇头,“也不在这附近……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能找到它吗?”

  “我是一个侦探,不是吗?出租司机会找到的。”

  “你没有车?等一下……”

  他走进门兹的办公室里,很快地又出来了,递给我一串车钥匙和一张写着流浪者之家地址的字条。

  他仍是压低了声音说:“还记得埃尔哈特小姐的敞篷车吗?”

  “泰瑞普兰?”

  “对,她把车放在老板这儿了,那是一辆无人用的汽车……我相信她不会介意你使用它的。”

  “谢谢。”

  “当然,如果老板认为我是自作主张,他会把钥匙要回来的,就这样。”

  “当然。”

  “你去按这个地址找……我们四点钟见。”

  现在已经四点过十分了,我已狼吞虎咽般地吃了一盘羊肉片,对加利福尼亚人来说,现在吃饭还太早,但我仍然按着芝加哥时间作息,而且我在火车上吃的最后一顿饭是早餐。那个女招待,穿着莎笼,带着花环,有一双甜蜜的黑眼睛,问我是否想喝一杯餐后酒,他们有鲨鱼之牙、堕落天使以及眼镜蛇毒牙,我倾向于这儿的一种有乡土特色的鸡尾酒;祖姆别尔,每一盎司这种酒混合有六种不同种类的朗姆酒。

  我勇敢地喝了两口祖姆别尔,这时提索进来了,环视着依然空空荡荡的加尔各答黑洞。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穿了一件袖口挽上去的白衬衫,一条卡其布裤子,看起来像丛林商人。他拉过来一把细柳条椅子,坐在我的对面。

  “敢喝祖姆别尔,嗯?”他问了一句,显然认出了这个又高又细的玻璃杯。

  “你会发现我不是在痛饮。”

  “这个地方不错吧?”

  “这个地方不像是一名机械师常来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

  “我不常来,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像周末度假,庆贺。这有最好吃的中国食品。”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难过,这儿的广州小吃根本比不上中国城中的食物,但是也许厄尼尔和他的机场同伴们从来没去过中国城。女招待又走过来了,厄尼尔点了一杯啤酒和一盘鸡蛋饼。

  “这是吉米点过的,”他说,“一杯祖姆别尔,在他参加周末聚会的那个夜晚。那夜他泄露了秘密。”

  “吉米是谁?什么样的秘密?”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许我应该先喝上一两杯啤酒。”

  我伸出了手,抓住他的小臂,“让我们开始吧,厄尼尔,谁是吉米?”

  “吉米,吉米·曼荷夫,”他说话时井不看我,“瘦瘦的孩子,机械师,去年当你在机场时,他也在那里,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他。”

  我放开他的手臂,坐回去,“我想起来了,你弄了一个新手代替他,我当时注意到了。”

  “是的,那是彼得,好男孩,彼得。吉米,嗯……他的工作开始滑坡,门兹叫他走人,吉米后来离开了。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在弗雷斯诺找了一份工作。”

  “这对吉米很好,吉米泄露了什么样的秘密?”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摇摇头,“我从来没告诉过保罗这件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不会告诉保罗的,把我当作你的牧师吧。”

  “我不是天主教徒。”

  “我也不是,尼尼尔。说吧。”

  啤酒来了,女招待微笑着望着我,她长得非常漂亮。但一口不整齐的牙齿使她与电影无缘。告诉你们我对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吧,我甚至没问她的电话号码。

  厄尼尔一口喝掉半杯啤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泡沫,说:“是吉米把酸倒在方向舵踏板的钢丝上的。”

  “真的?”

  “他在喝第二杯祖姆别尔时告诉我的。”

  “还有别人听见吗?”

  “没有,泰德睡着了,头枕在胳膊上就像孩子在课桌上打盹,他已经喝光两杯祖姆别尔了。”

  “吉米说他为什么要把酸倒在艾米莉的方向舵上了吗?”

  “有人雇他这么做……但确切地说,这不是破坏。”

  “那是什么?”

  “它会被发觉,井被修理好,在飞机起飞之前。雇用吉米的那个家伙说,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多么生动的笑话。”

  “当然,我们的确发现了它……吉米,是他指给我看的。于是,在某种程度上说……并没有造成危害。”

  “是的,让一名飞行员远离横贯大陆的危险飞行有什么危害呢,在她的飞机遭到破坏的时候?希望所有的破坏都会被她信赖的机械师发现。”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无聊的闹剧,但这还不是最无聊的一个,最无聊的一个是谁雇用了吉米。”

  “你是说,她丈夫,G·P?”

  他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你怎么……”

  “我告诉过你——我是侦探。”

  找告诉了厄尼尔G·P的动机,对方向舵钢丝的破坏不过是为了证实那些伪造的恐吓信是真的。

  “他是一个疯狂的混蛋,”提索说着,摇了一会儿头,“上帝知道他现在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他用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他花白的头发,“……天啊,那样甜蜜的一个孩子,那个畜生对她做了什么……”

  一只鹦鹉在后园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厄尼尔?你看到过什么?”

  他用一只手支住脑袋,从手指缝间脾睨着我,“这是非常危险的……会让我们两个遭到不测。你想证明什么,黑勒?”

  “告诉我。”我说。

  他凝视着椰壳内的蜡烛,似乎在烛光中隐藏着什么秘密,“这关于一些……军事问题,自从第一天开始,政府就像热浪一样纠缠不放了。我是说,外人怎么会得到山姆大叔这样热切的帮助呢?”

  “举个例子。”

  他把目光转向我,不再看蜡烛了,“在第一次起飞前,我们在陆军空军基地进行我们的准备工作——靠近里弗塞得。”

  “军事设施对普通市民来说是很难靠近的,是不是?”

  “不,根本就是望尘莫及的!然而,我们使用了那个地方,还有他们的机械师同我们一起工作,想一想这幅情景;全副武装的警察守在大楼外面。”

  “这是阻止记者进入的一个办法。”

  “但是当我们在奥克兰岛时,我们使用了海军后备机库,并得到了同样的帮助和安全保护。你没发现,我不知道……这有些不正常吗?如果没有某种命令,陆军与海军会这样合作吗?”

  这事的确蹊跷,陆军与海军是各自独立的部门,明争暗斗,各有自己的地盘、统治阶层和代理机构,是什么使它们为了一个目标而合作呢?

  我立刻想到了答案,这使我脖子后面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或者,这只是最后一口喝下的祖姆别尔的反应?

  “他们的总司令会命令他们支援与合作的。”我说。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你是说,总统?”

  “我是说,艾米莉·埃尔哈特的密友埃莉诺的丈夫。”

  “我们真不应该谈起这事儿。”

  女招待拿来了提索要的鸡蛋饼和第二杯啤酒。

  “厄尼尔,”我说,“G·P·普图南把她妻子的声望——还有她的性命——摆到交易桌上了,如果美国总统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事情看起来是不是就明朗一些了?”

  “我根本没投那个狗娘养的选票。”他说,咬了一口鸡蛋饼。

  我投了,两次。

  “你知道,这类事情也并非那么不正常,”提索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泛美航空公司与山姆大叔狼狈为奸,泛美航空公司得到了海外邮件服务的合同,而政府……也得到了好处。”

  “艾米莉会留意到这些事的。”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政府想从飞行中捞到些什么。”

  “湖兰岛上的一座飞机场?”

  “说对了,而埃尔哈特小姐也首肯了,我确信是这样。我知道她很感激‘弗兰克林’的帮助——你知道,她是这样称呼他的。”

  “我知道。”

  “但是当我听说飞行计划改变了,将由东向西的飞行改为由西向东时,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头了。尽管他们用‘风向的季节性改变’这一托辞来满足新闻界的好奇心,但任何有经验的飞行员——当然,泛美航空公司的一些飞行员,包括弗莱德·努南在内——都知道这种改变根本没有意义。”

  后园中,一只鹦鹉在问:“谁是傻瓜?”

  “厄尼尔,你能猜测一下,他们为什么要改变飞行方向吗?”

  他已吃完了一张鸡蛋饼,正拿起第二张,用它打了个手势,“首先,想一想路克荷德·厄勒克特拉,它是一架用来执行军事任务的理想的飞机……尤其拥有功率强大的军用引擎。”

  “在那架飞机上有特殊的引擎?”

  “……不是第一架。”

  “这是什么意思,‘第一架’?”

  他的眼睛眯起来,声音也变得非常柔和,“黑勒,你也许不会想知道这些,至少我知道我不想。”

  “你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吗,厄尼尔?她可能正漂流在海上,也可能沉入到了海中,”我回顾一下,向空中做了一个手势,“或许她正困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反正她没有坐在假棕榈树下、干净的柚木桌边吃鸡蛋饼。”

  一只金刚鹦鹉叫了起来。

  “在瓦胡岛坠机事件之后和五月出发之前,”提索说,“厄勒克特拉曾在路克荷德的翻修机库里停放过。”

  “也在伯班克?”

  “是的,是我们隔壁的邻居,但我们不对维修工作保密,他们不。”

  “他们有军方保护?”

  “陆军。但当那架飞机运到我们机库里时,我看到了它,艾米莉第一眼看到它时,我也在场,她几乎暴跳如雷!她说:“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爱我的旧飞机。谁为它付帐?”见鬼,她所要的不过是对旧飞机的前部做些调整,以便更易于操纵方向舵踏板。”

  “她得到的是什么,厄尼尔?”

  他的眼睛睁大了,“一架完全不同的鬼飞机,明亮、崭新、闪闪发光,从螺母到螺栓全是新的。你也许听说过厄勒克特拉,它有两种基本型号,型号十与型号十二,型号十二的厄勒克特拉稍小一些,但是更快,更轻……那就是一架型号十二的厄勒克特拉。”

  我皱起眉头,向前探了一下身体,“还有别人注意到吗?记者看到了吗?”

  他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两种型号之间的相同之处多于不同之处;此外,那些飞机都是由手工制作的,没有两架是完全相同的,路克荷德的工程师们根据顾客的不同需求来制造飞机,每一架飞机都是一个杂种。举个例子,这架厄勒克特拉具有十二型的先进的恒速螺旋浆,但从整体看来,它的大小,它的外观都属于型号十——还有我开始就告诉了你的更大的引擎,它们的总重量是相似的……那些大引擎是为军用设计的,五百五十马力。这个宝贝比原来的那个具有更大的净载重量。”

  “你说路克荷德没有修理她的飞机——他们给了她一架新的?”

  “说对了,”他一边咀嚼着鸡蛋饼,一边说,“一架为不同的目的而设计的新飞机。”

  “你的意思是,军事目的?”

  他点点头,“对于一名飞行员来说,那个改变的飞行计划没有任何意义——但如果她是执行军事任务,意义就不一样了。”

  “什么样的任务?”

  后园的一只鹦鹉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谁是傻瓜?”

  他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了烛光闪烁的椰壳,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桔黄色的光影,“我没在路克荷德工厂,当那架飞机被组装的时候——明白了吗?我现在打算告诉你的情况是第二手的,不要问告诉我这些事情的人的名字,我要你保证,否则我就不说了。”

  “我保证。”

  他坐回到椅子里,交叠起双臂,脸孔隐藏在棕榈叶的阴影中,“我问过我的朋友,他是路克荷德的飞机骨架设计师,飞机的‘维修’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为什么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总而言之.我们当时都有些醉意……”

  “你也给他喝了祖姆别尔,厄尼尔?”

  他的笑容在黑暗中一闪,“不,只是威土忌掺葡萄酒的混合饮料。也许我即将告诉你的也是这样一件真假掺半的事情,也许它是真的,不论怎样,我都不想给我的朋友带来麻烦。”

  “我明白。”

  “起初,是乒乓球。”

  “乒乓球?”

  “厄勒克特拉上面塞满了乒乓球,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裂缝——它们无孔不人,但操纵装置安装在襟翼与翼梁上面。”

  “为什么?”

  “增加浮力,以备他们在海上迫降。我以前曾听说过这种经验,这稍有一些不同寻常,狄克·麦瑞尔用过一次,但他们把它推向了极端。”

  “在我听来,这像是防患于未然。”

  他向前倾了一下身体,脸孔暴露在烛光下,“我朋友告诉我的可不像防患于未然,他说他钻了两个孔,十六至十八英寸的直径,用来安装照相机。”

  “照相机?什么样的照相机?”

  “两架菲尔柴德,在飞行时可以自动俯瞰拍摄,安装在机尾的隔舱里,一些海军人员,可能是机械师或者是工程师安装的它们,同时还在机尾安装了闪光炸弹。”

  我眨了一下眼睛,“炸弹?”

  他挥了一下粗壮的手,“没有破坏力,只是为夜间拍摄提供照明。”

  “还不如使用引火飞机呢。”

  “嗨,路克荷德·厄勒克特拉的两种型号都能飞得又高又快,即使它不做特别改装,像更换大功率引擎。我所见到的那架飞机,是一架远程侦察机,装备着所有最先进的装置,那架定制的飞机可以让艾米莉飞得更高更快,远远超过第一架厄勒克特拉。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翱翔,最高时速,见鬼,可达每小时两百二十英里。”

  “第一架呢?”

  他耸耸肩,在柳条椅中晃了一下,“一百四十英里。”

  我警觉起来,“那么,现在正进行的煞费苦心的海面搜索工作,其援救目标都是基于错误的飞机速度来制定的!”

  他再次耸耸肩,“也许未必,毕竟,军方知道飞机的真正速度,但是,看吧,这最终使由西向东的飞行计划变得有意义了。”

  “怎么?”

  那条花白蓬乱的眉毛挑了起来,“由西向东飞行,从里尔到湖兰岛,沿途都有军方人员在等待,等待着取走胶卷,拆下照相机。然后,她就可以飞回家了,驾驶着一架没有间谍装置的飞机,回到夏威夷,受到盛大的欢迎。”

  我又想到了由西想东飞行的另一个理由:美国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现在正在积极寻找艾米莉·埃尔哈特的伊塔斯克号,也许早就等候在湖兰岛,监督艾米莉的行踪,如果她从湖兰岛起飞,由东向西飞行,那么她就会被带离飞机,除非她接受指派。

  之后,她也许会着陆在里尔,一片异国的土地上,机腹中装满了搞间谍活动的证据——胶卷。如果有什么事情弄错了,当地政府就会没收那些胶卷,并在国际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

  “方向的改变的确变得非常有意义了,”我说,“对于秘密的军事刺探而言。”

  “波利不是傻瓜。”后园的一只鹦鹉说。

  “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所知道的每件事,”他说,“不论你想做什么……”他举起了手,“……都与我无关。”

  “我还可以再跟谁谈谈呢?”

  他的眼睛与鼻孔都张开了,“不是我在路克荷德的朋友!”

  我安慰似的挥了一下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保证过了。还有谁接近艾米莉,并知道些什么……同时认为普图南对他妻子做的事是卑鄙的呢?”

  “也许你应该同那个秘书谈一谈。”

  “哪个秘书?”

  “玛戈·狄卡瑞。”他微微一笑,似乎头脑中的那个形象是可人的,“不错的孩子,崇拜埃尔哈特小姐,而埃尔哈特小姐也照顾她。”

  他把现在时与过去时混淆起来,似乎阿美并未失踪,我理解这种感情。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女孩?”

  “她是今年普图南一家搬到托卢卡湖区的新房子里时才开始过来做事的,寄住在他们家里。我同她很要好,你想让我为你引见一下吗?”

  “你认为她会合作吗?”

  “寄住在那所房子了,她会目睹许多事,我知道她在为埃尔哈特小姐的失踪忧心忡忡,她是受害者。对她好一些……不要吓唬她……我想她的嘴巴会像花一样张开的。”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我会先打个电话……但是我要警告你——米勒那个家伙也许会在那儿。”

  “谁?”

  他用空着的手打个手势,“我不知道他第一个名字,他们总是叫他‘米勒先生’……他是某方面的专家,我猜他是政府情报员,他是一个冷漠的家伙,却与普图南关系亲密。”

  “他长得什么样子?”

  “高个,六英尺左右,大约四十岁;脸色苍白,似乎血液都从他身上流光了;瘦长,但并不瘦弱——他们怎么说来着,清瘦,就像电影演员吉姆·斯蒂伍德。”

  “同他接触过吗?”

  他在椅子里挪了一下身体,那些细柳条编织的东西并不都那么舒适,“曾经有一次,他与普图南,还有一些军方人员——他们大多穿黑色西服——在机库内召开什么会议时,他把我撵了出去。他微笑时从不露出牙齿,他的语调中总是有一种轻蔑的意味,无论字句多么彬彬有礼……我有一种感觉,他是一个坏透了的家伙。”

  “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好吧,我去给狄卡瑞小姐打电话,这里有一个公用电话。”他向后推开柳条椅,站了起来,“今夜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我的舞票空闲着。”

  他大摇大摆地走开,几乎撞到那个女招待,她正向我摆出一个具有波利尼西亚风格的姿势,虽然我猜她是个犹太人。她收走了我的已经空了的细长玻璃杯,声音尖细、语调柔和地问我:“还来一杯祖姆别尔吗,先生?”

  “你是个傻瓜!”一只鹦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