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威夷这样一个天堂之岛中到处都充满着奇异的花香,可是,坐落在国王街和阿拉其街口的一座大楼里却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我一走进这座古老的卡坡拉尼大楼,就闻到了一股由辛辣刺鼻的灭蟑药与陈腐的烟草味混在一起的怪味。
对于我这名来自芝加哥的警察来说,这是一种我早就已经熟悉了的气味,因为火奴鲁鲁警察局的临时办事处就设在这座大楼里。陈·阿帕那曾经告诉过我,由于位于班塞尔墨彻特的警察局总署正在进行重新装修,这里就成为警察局的临时办公地点。
看起来他们从警察局总署搬来了一些东西使这里变成了总部。我一走进一楼宽敞的接待室,就看到了一排很高的问讯台,一些文职警察正坐在那里忙于处理各种各样的卷宗。在屋子靠窗户的地方摆着几张桌子,有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接待来访者。除了这些以外,在角落里还摆着几个文件柜,散放着几把没有靠背的椅子。头顶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在桌面上投下了旋转不定的阴影,同时也吹得桌上的纸张沙沙直响。
接待处的一名文职警察告诉我刑侦部在二楼,我就顺着狭窄的螺旋式楼梯到了二楼。刑侦部的办公室也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早晨的阳光正从明亮的玻璃窗中照进来,为绿色的石灰墙壁和棕色的硬木地板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在房间靠近窗子的地方,摆着几把椅子,墙上还挂着一块小黑板,看来是用作分析案情的。在房间的右边有几间用玻璃隔开的办公室,上边注明是XX警长的办公室。此外,在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桌子的旁边散放着几把没有靠背的椅子,警察们可以在桌边开会或者聊聊天。在房间的左侧角落里,摆着几张小的办公桌,有几名警察坐在桌旁无所事事地翻看着案宗。这里的气氛显然比楼下要松散很多,头顶上的吊扇似乎转得更加无精打采,就好像一名懒厨子在有一搭无一搭地搅动着鸡蛋一样。
我一进房间,就看到了陈·阿帕那,他就坐在房间中央那张长方形桌子的旁边。桌面的装饰十分特别,是一条用黑色和白色多米诺骨牌和中国的麻将嵌成的龙。陈还是那身打扮,穿着白色亚麻衬衫,打着黑色的领结。在陈的身旁坐着一个结实的鹰脸男人,从他的外貌中很难一眼判断出他究竟是警察还是歹徒。他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帽,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棕色衬衫,系着一条红色的领带。他那双敏锐的黑眼睛从我一进来就紧紧地盯住了我。他看起来似乎比陈要高一些,但是他的身高也肯定不符合芝加哥警察的身高标准,或者是暴徒的身高标准。
在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正在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着,在他们的面前还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就像我一进房间就感觉到的一样,这里根本不是一间喧闹忙乱的办公室,虽然坐在房间一个角落里的几名警察没有像陈和那个男人一样聊天,但他们的动作也是懒洋洋的。我感到这里的气氛几乎都和皇家夏威夷酒店前面沙滩上的气氛一样地悠闲。噢,不是的,沙滩上的气氛要比这里紧张得多,毕竟沙滩排球赛进行得还是相当激烈的。
陈一看见我进来,就礼貌地站了起来,又隔了片刻,那名鹰脸的男子也站了起来。陈笑着有礼貌地向我微弯着腰行了个礼。在我看来,他那张皮包骨一样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和狰狞的骷髅没有多大分别。不过,他的那名同伴只是冷眼打量着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内特·黑勒侦探,一名来自芝加哥的警察。”陈又向他的那位鹰脸朋友做了一个手势,“约翰·吉登警探,火奴鲁鲁警察局的高级警察。”
我和那名鹰脸的男人握了握手,他的手相当有力,不过在我们握手的时候,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在我们握完手之后,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我,就好像是一名警察正在打量一名杀人疑犯。
陈叫过了一名坐在角落里的女警察,她似乎是这里的女秘书。我微微打量了她一下,是一个圆脸的夏威夷女孩,蓝色制服下的身材相当不错。
陈让她为我拿杯咖啡过来。她看着我,问什么样的咖啡。我告诉她,一杯黑咖啡。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约翰·吉登突然开口问道:“你站在哪一边,黑勒侦探?”
我顺手拉过近旁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当然和所有的警察都一样,我站在自己这边。”
他那张冷若冰霜的棕色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即,他坐了下来。陈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指了指桌面上那条用麻将牌组成的龙形桌饰,然后笑了笑说:“这是一张很特别的桌子。”
吉登看着桌子说:“这是阿帕那警探的杰作。”
我惊讶地瞥了陈一眼,“木匠兼大侦探?”
陈点起一支香烟,慢悠悠地答道:“我不会做桌子,不过我提供了原料。”
吉登朝着那条黑白相间的龙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这是陈的战利品,他在突袭唐人街赌场时收缴来的。想想看,就像查理·陈冲进人群中一样。”
陈谦虚地说:“吉登警探过于抬举我了。”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陈的脸上却是一副欣然接受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女秘书为我端来了咖啡。我接过咖啡,点头谢过她,我们两个相视一笑。我目送着她腰肢轻摆着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仍然是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夏威夷可能是全美利坚最为涣散的一个地方了。
我转向了吉登警探,向他问道:“那么,吉登警探,你站在哪一边呢?”我又补充道,“当然不是指你自己的立场,在迈西那桩案子中你站在哪一边呢?”
吉登警探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可是他的脸上仍然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不过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刀锋一样。他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干自己该干的事,收集证据,报告我所看见的事情。至于谁被起诉,这就不是我职权范围以内的事了。”
我继续追问道:“如果是你办这个案子的话,你会对那几个阿拉莫纳男孩提出起诉吗?”
吉登警探的嘴角又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烟,说道:“要是我的话,会找个更好的案子。”
我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咖啡的味道不错,香醇味浓。我又问道:“你认为是他们干的吗?”
吉登警探先是耸了耸肩,随后又吸了一大口烟,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岛上始终有传言,说是在那天晚上还有另一伙人在那附近闲荡。”
我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吉登警探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说:“我们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陈在一旁一直皱着眉听着我和吉登之间的谈话,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时,他插了进来说道:“这件事有一些蹊跷,在夏威夷有这样一句俗语,‘夏威夷人能说个没完’。”
是的,这是一句很有意思的俗语,“小怪物”卡莱斯·克莱伯曾经向我提到过这句话。
我看着陈说:“是的,我听过这句俗语。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说出另一伙人是谁?这又怎么解释呢?”
吉登耸了耸肩说:“也许根本就没有第二伙人呢。”
陈举起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嘴边,然后有些神秘地说:“康弗西斯说过,‘沉默是智慧之母’。”
我真不知道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警世明言”,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有人知道那一伙人是谁,”我接道,“不过他们晓得其中的利害,知道最好是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说。”
吉登警探故意找着别扭,“那‘夏威夷人能说个没完’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学着陈的样子,举起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唇边,故意小声地说道:“卡朋说过,‘脑袋里面的子弹是大嘴巴的私生子’。”
陈听了我的话之后,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即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从他的指缝中升起的烟雾像一个问号似的缭绕在他那张刀削般的脸前。
吉登转入了正题,严肃地说道:“是的,确实有人带走了泰拉·迈西,后来他们去了废弃的阿拉莫纳车站那里,我无法查出来他们是谁,或者他们对泰拉·迈西做过些什么。不过,她确实到过那里。”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泰拉·迈西的私人物品。”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是不是一些珠子?”
我都已经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以为这和在现场的汽车。轮胎印一样,是那些警察事后追加的。
吉登解释道:“有一串翡翠珠子的项链,一盒‘鹦鹉牌’火柴以及一盒‘幸福风暴’香烟,所有这些东西我们都拿给迈西夫人看过,她承认是她的东西。”
“她的钱包也找到了,对吧?”
吉登警探点了点头,说道:“一个绿色的皮夹,是的。不过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克拉克夫妇发现的。”
我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克拉克夫妇?”这名字似乎在案卷中见过,不过我具体记不清他们究竟是谁?
吉登警探解释道:“就是迈西夫人请求搭车的那对白人夫妇。他们后来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迈西夫人的钱包。”
我喝了一口咖啡,随意地问道:“你是最早与泰拉·迈西谈话的警察之一吧?在出事的当天夜里,你就赶到了迈西夫人在莫诺阿山谷的家?”
吉登警探点了点头说道:“当时迈西夫人非常固执,她既不想请医生,也拒绝去医院接受检查。当然,我很清楚在一起强xx案中必要的妇科检查是多么重要,尽管我对她说得很明白,可是她连理都不理。最后,我想办法说服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又想法说服了她。”
“汤米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他喝得酩酊大醉。”
这时,陈又插了进来,提醒着吉登警探:“和黑勒侦探说一说布莱弗德上尉吧。”
吉登有些为难地皱皱眉,说道:“你已经很清楚了,陈。”
陈毫不妥协地劝道:“再和黑勒侦探说一说嘛。”
从布莱弗德上尉的口中我已经得知了他对那场“小误会”的看法,不过我还是很想听一听警察这一边的说法。可是很奇怪,吉登警探似乎并不想多谈此事。
吉登警探草草地说道:“迈西上尉曾经为布莱弗德作证,证明他整个晚上都呆在阿拉迈酒吧,而且一直和迈西在一起,那么他就不可能是这个案子的嫌疑犯了。”
我说道:“可是你那天晚上的确逮捕了他,对吧?”
吉登警探平静地说:“那是因为他干扰值勤。我们在路上看见他的时候,他喝得醉醺醺的,而且衣冠不整……”
我在心里暗想,这恐怕是指布莱弗德那开着的裤锁吧。
吉登警探继续讲道:“当我们把他拉到一边的时候,他让我们滚到一边去,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我说道:“这要是在芝加哥的话,布莱弗德的麻烦恐怕就不仅仅是被逮捕那么简单了。”
吉登把手中的烟蒂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中,然后站了起来坐到了桌子上。他继续说道:“他后来还对我们发号施令,告诉我们他是海岸巡逻队的长官。我们只好对他说,如果他是海岸巡逻队中的一员,那么他就更应该知道最好别给警察找麻烦。”
“告诉他。”陈在一旁怂恿着吉登警探。
吉登警探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就在我要带迈西夫人去医院的时候,正巧迈西夫人看见布莱弗德坐在另一辆巡逻车上。迈西夫人就走了过去,他们两个人小声聊了几句。我听见迈西夫人对布莱弗德说,‘别担心,吉米,不会有事的。’这听起来似乎……似乎是迈西夫人在安慰着布莱弗德上尉。”
陈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们三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头顶的风扇缓缓地转着,坐在桌子上的吉登警探就像是一名雪茄店里的印度传者,木雕泥塑般地直挺挺地坐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是我首先打破了沉默,问吉登警探:“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吗?”
吉登警探摇了摇头,说道:“后来,我又接了另一件案子,就是雷曼和奎·凯卡库的除夕夜越狱案。”
陈的口气里显然带着谴责的味道,“怎么能说是越狱呢?鸟儿当然会从没有门的笼子里飞走的。”
我谨慎地问道:“你是指什么说的?”
陈淡淡地说:“俄阿岵监狱的大部分看守和大部分犯人一样都是夏威夷人,他们之间是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当你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如果你需要出去办一些私事,通情达理的监狱看守们是会放你出去的。你想知道杀人犯雷曼和小偷凯卡库是怎样‘越狱’的吗?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些监狱看守把他们放了出去,这样的话,他们可以得到大量的新年晚会的祝兴酒。”
这不仅使我想到了库克镇监狱,在那里,走私酒的朱根兄弟同样也能够自由地出入监狱,并且所有的监狱看守和朱根兄弟中没有一个是夏威夷人。
我加了一句:“可是这两人就如同出笼的鸟儿一去不返了。”
吉登警探说道:“他们两个一出去之后就分手了,他们决定各自去碰一碰运气。在第二天,我们抓住了凯卡库。”
“可是雷曼仍然在逃。”
吉登警探的嘴角又紧紧地拐了一下,他说道:“这个畜生在一个停车场外抢劫了一对夫妇。他把男的用渔绳紧紧地绑在了栅栏上面,然后强xx了那个女人,并从她的钱包里抢走了一美元二十五美分。后来他居然又开车把那个女人送回了家。”
我嘲讽地评价道:“这个畜生考虑得倒是很周到。”
吉登警探叹了一口气之后说:“从那以后他就把我们搞得一塌糊涂。”
我问他:“那么你现在还在继续追查雷曼的下落吗?”
吉登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道:“勉强算吧!”
我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明白,继续问道:“这话怎么讲?”
吉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幸福风暴”烟,这正巧与泰拉丢弃在案件现场的烟是同一品牌的,不过我想吉登的这一盒烟一定不会是在案件现场发现的那一盒。
吉登警探抽出了一支烟拿在了手里,向我说道:“州长任命罗斯上校重组州警察局。”
“为了抓住逃犯?”
吉登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之后朝桌上的龙饰喷出了一团烟雾。他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随后,他向我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我们刑侦部是被调整的中心,这主要是由于我们在迈西一案中的诸多失误而引起的。现在我们这些以前的警察中的一部分人正在接受停职审查,而且剩下的那一部分警察每天都得按时到这里报到。”他停下来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州警察局似乎是要重整旗鼓了。”
“那么这些临时警察是从哪里找来的呢?”
“罗斯上校从他领导的国民军中挑了一些人,还有一些是禁酒协会的人,再有嘛,就是自卫队里的一些自愿者了。”
这真是一件荒唐的事,乔瑟夫·卡哈哈瓦就曾经在国民军中服过役,当过罗斯上校的手下。而福斯特克夫人也正是仿造了罗斯上校的签名,制造了假的传唤令。
吉登还在继续说着:“现在呢,我主要充当罗斯上校的队伍与警察局留守人员之间的联络员。”
我笑了笑说:“可见所有这些‘国王的全部人马’却还没有抓住一名在逃的强xx杀人凶犯。”
吉登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不过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
“他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再犯过罪?”
吉登为难地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仍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雷曼还没有离开夏威夷岛。他确实没有再出来犯过罪,不过我们推测他可能是转入了地下,也许是藏进了山里。”
我向前靠了靠,微笑着说:“你知道泰拉在离开阿拉迈酒吧之前,曾经跟一个本地的男孩说过话吗?”
吉登对我的话很感兴趣。他皱着眉问道:“这件事我倒还没有听说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自豪地说道:“我可是一名侦探呀。”
坐在一旁的陈微微地笑了笑。
“那个本地的男孩叫做赛米。”我接着说,“他是玛尤伊一个乐队中的吉它手。”说到这里,我拿出了小记事本翻到我需要的那一页念道,“克瓦弗德乐队。怎么样,你能和玛尤伊的警局取得联络吗?”
吉登一边点着头,一边取出了他的记事本记下了名字。
“打扰了。”这时,在我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在吉登警探身后一间用玻璃隔开的办公室前面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有着足球后卫一样结实的体格。在我转过头的时候,他正朝我微笑着,他的笑容是那种教区牧师式的讨人喜欢而又耐心的笑容。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男人,他长相英俊,棱角分明,鬓角的黑发已经有些灰白了。刑侦部里的大部分警察都是夏威夷人,所以那身欧洲式的警服穿在他们身上显得极不得体,就好像穿在小孩子身上的大人的衣服一样。不过这个人身上的深棕色制服显得挺括合身,很显然他是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
一看到这个男人,陈和吉登警探都站了起来,我也依样照做。
陈很有礼貌地说道:“迈克因托斯警官,我来介绍一下我们尊敬的客人,来自芝加哥警察局的内森·黑勒。”
迈克因托斯警官的脸上依然是那温和的笑容,然后缓步走向了我。他一边向我伸出手,一边说道:“看起来,黑勒先生,你离开了你的辖区。”
我握住了他的手,虽然他的手大得像守门员的球员手套,却出人意料地绵软无力。
我笑笑说:“我有的时候也会从自己的辖区内开小差的。实际上,卡莱斯·达伦先生是我们家的一位老朋友,他因为迈西这桩案子又重返律师界的最前沿,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调查员,所以我就临时请假充当他的全职调查员。”
“我敢打赌达伦先生一定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他总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转开了话题,“很高兴见到你,迈克因托斯警官。我曾经向陈·阿帕那提过想和你谈一谈。”
“陈向我转达了你的要求。现在你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开庭了吧,我想你在开庭期间一定会呆在达伦先生的身边。”
“是的。”我说道,“陪审团成员的选拔工作是从这个星期一开始的。在正式开庭审理之前,我还得做一些调查工作。”
迈克因托斯警官向我做了一个殷勤的手势,随即说道:“这边请吧,黑勒先生,我们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好好地谈一谈。”说到这里,他又转向了陈和吉登,歉意地说道,“我想和我们的客人单独聊一聊。”
陈和吉登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们两个人就坐了下来。
我跟着迈克因托斯警官进了他的办公室,门在我们身后悄然无息地关上了。迈克因托斯警官让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我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面积很大的办公室几乎是空空荡荡的,墙上既没有挂着任何照片,也没有任何证书。在我面前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在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零星的私人物品,只有这些才能说明这间办公室是属于他的。再有就是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文件柜。
迈克因托斯警官紧紧地靠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的木质转椅上,他那魁梧的身子刚刚坐好,就开始用食指紧张不安地揉搓着太阳穴。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我想和你单独谈谈。陈·阿帕那是夏威夷州的传奇人物,吉登是我手下最好的警察之一。可是他们两个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葡萄牙人,所以我避开了他们,就是希望能够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我反问道:“难道这两名警察的肤色与这个案子有很大的关系吗?”
迈克因托斯警官脸上慈和的笑容更加地明显了,他的眼睛半开半阖着,流露出厌世和疲惫的神色。他耐心地向我解释道:“在火奴鲁鲁,黑勒侦探,每一件事都与种族有着密切的关系。”
“嗯,是的,尤其是……是在这样的一桩案子里?”我严肃地说道,“顺便说一下,在芝加哥也不止一个种族,我以前也经常和有色人种打交道。”
迈克因托斯警官的眼睛完全地睁开了,不过仍是一副厌世和疲惫的样子。“我不想辩解什么。可是就算是从大城市里来的最优秀警察到了火奴鲁鲁也会发现,”他停了一下,寻找着最恰当的词,“也会发现这的水会没过他的头顶的。”
我调侃道:“也许你愿意扔给我一个救生圈。”
迈克因托斯警官莞尔一笑,不过仍然在紧张地揉搓着他的太阳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让我们先从火奴鲁鲁警察局说起吧。现在我们正处在强大的政治高压之下,整个警察局正在进行重新改组。老实对你说吧,黑勒侦探,现在整个警局的人员全都必须听从罗斯上校的安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试探性地说道:“我隐约有种预感,不过……”
“请直说吧,黑勒侦探。”
“似乎警察局被重新改组的主要原因是你们处理迈西一案不得力。”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又开始用手掌摩挲着整个前额。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又是种族和政治,黑勒侦探。许多年以前,为了控制中国人和日本人在夏威夷的势力,白人和夏威夷人联手将大部分的中国人和日本人排挤出政府机构,使得他们对政治事务不再有大的发言权。后来,白人又对夏威夷人采取了同样的政策,不过州政府的各个部门的基层事务仍然主要是由夏威夷人来负责的。现在我们的警察局中一共有两百八十名警察,其中的两百四十一人是夏威夷人或者是有夏威夷血统的人。”
我不解地说:“只要他们是好人就行了,这与血统有什么关系?”
迈克因托斯警官点了点头,他把手放在了胸前,摆出了一副祈祷者的姿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好人,只不过他们不是好的警察。要成为一名夏威夷警察局的巡逻警或刑侦警察,只需要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有夏威夷血统。”说到这儿,他拍了拍额头,“哦,还需要一份八年级的毕业证。”
我惊讶地问道:“难道没有任何选拔、培训……”
“当然有了。这里的警察在接受了训练之后,能够为游客指路。而且,他们还必须能拼写出附近岛屿的名字,向旅客们介绍本地的旅游名胜。”
我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究竟是警察还是导游?”
迈克因托斯警官的嘴角一下子绷紧了,他为难地说:“我不想说自己手下人的坏话,黑勒侦探。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像陈和吉登,是极为优秀的警察,他们与你在其他任何地方遇到的优秀警察相比都毫不逊色。我的意思是夏威夷岛上强大的政治压力严重影响了警察局的工作。”
“那么对你在迈西一案中的工作又怎么解释呢?”我故意把“你”发得含糊不清,为的是不让迈克因托斯警官感到尴尬。
他平静地说:“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我们干得并不坏。”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当然,在阿拉莫纳车站留下的车胎痕迹对于一名警察来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尽管证据并不充足,我们迫于压力,仍然不得不向法院提出起诉。”
“你也承认证据不足?”
迈克因托斯警官叹了一口气说:“当时,我们还没有做好上庭前的准备工作。在起诉状中还有许多疑点没来得及得到证实。实际上,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进一步地开展调查,收集证据。可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仓促上庭。”
说到这里,迈克因托斯警官开始用手轻轻旋转着办公桌上的一个小地球仪,接着说:“在当时,我们所掌握的证据主要是泰拉·迈西的证言。还有伊尤哥尼·波顿巴克的证词,他曾经在十二点十五分左右的时候在瓦奇蒂娱乐园附近见到一名白人妇女被拉上了车。再有就是在案发之后,迈西夫人指认出了其中的几名疑犯,并且记起了他们的汽车牌照号码。”他想了一想又说道,“警察还在现场发现了迈西夫人的项链和她的其他一些私人物品。同时,我们还查出了阿哈库罗和卡哈哈瓦曾经有过犯罪记录。”
我把手放在了办公桌上,慢慢地说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刚才所说的每一项证据都是靠不住的。泰拉·迈西可能提供了假的口供。其他证人所提供的证词与伊尤哥尼的证词不符。在案发当晚,泰拉不止一次地说明她既不能认出罪犯也记不起他们的汽车牌照号码了。在现场发现的泰拉的私人物品并不能够说明那些疑犯当时也在现场。至于阿哈库罗和卡哈哈瓦的犯罪记录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罢了。”
迈克因托斯警官紧紧地皱着眉说:“我并不想逐一地反驳你。的确,迈西夫人在案发之后并没有立即确认出那几名疑犯,不过这一点对我毫无影响,要知道她当时仍然处于极度的惊吓状态之中。”说到这里,迈克因托斯警官提高了声音,“这件事确实是那一伙人干的。”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真地相信是他们干的?”
迈克因托斯警官瞪大了眼睛,这一回他的眼睛里微微有了一些愤怒。他语气坚决地说:“这件事确实是那帮家伙干的。在我们抓住伊达时,他向我们说了谎。他开始的时候告诉我们他整个晚上都呆在家里,可是实际上整个晚上他都开着车四处闲逛。后来,还不等我们问他,他居然就脱口而出说他并没有强xx过白人妇女,而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他泰拉·迈西被强xx一事。”
我皱着眉想了想,然后说:“他怎么会知道有一名白人妇女被强xx了呢?”
迈克因托斯警官点了点头,说道:“这就说明他在紧张的状态下说出了真话。到了后来,迈西夫人不仅认出了五名罪犯中的四个人,而且还记起了汽车牌照号,只记错了其中的一位数。黑勒侦探,我不知道在芝加哥警察们是怎样工作的,不过在火奴鲁鲁,只要这名嫌疑犯对我说过两次谎,我就再也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对于迈克因托斯警官的最后一句话,我根本提不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他又叹了一口气,紧张地冲我笑了笑。“这伙人确实有罪,只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提供有力的证据。我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吗?”
我摇摇头说:“不,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我已经通知过阿帕那警探了,让他随时听候你的调遣。”他又用手揉着太阳穴,“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与福斯特克一案也有着一定的关系。而且,我们都很崇敬达伦先生,也十分同情他的委托人。”
我礼貌地冲他笑笑,“谢谢。”
我和迈克因托斯警官又友好地握了握手,然后我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迈克因托斯警官把我送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在我走向陈和吉登警官的时候,他们两个都站了起来。在我的身后,迈克因托斯警官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吉登警探有些沮丧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奇怪迈克因托斯警官想和你单独谈谈。”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有些黯然。
“哦?”
“大部分的警察都是夏威夷人和葡萄牙人,我是一名葡萄牙人,因而就被怀疑在迈西一案中向被告的辩护律师泄露了案情,还有传闻说我向一家同情阿拉莫纳男孩的日本报纸提供了消息。”
“我听说了。”
吉登警探的声音有些低哑:“使我伤心的是迈克因托斯警官不相信我。”
我安慰着伤心的吉登警探,“迈克因托斯警官对你的评价很高。”
“是吗?”吉登警探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陈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我和吉登警探紧紧地握了握手,然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工作了。
陈也正准备回家,于是我们一起下了楼。我们在楼梯上简单地聊了聊他的家庭情况。他住在旁彻波山附近,家里人口很多,他和妻子一共生育了八个孩子。
就这样,我们两个一起走出了卡坡拉尼大楼,来到了国王街上。暖洋洋的季风舒服地扑面而来。
我有意说道:“迈克国托斯警官是一个好人。”
陈笑了笑,附和着说:“他的确是一个好人,不过却是一个糟糕的侦探。”他一边说着,一边戴上了巴拿马帽。
我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评价他呢?”
陈平淡地答道:“迈克因托斯警官只是凭着自己的预感就下令逮捕了阿拉莫纳男孩,之后呢,就死死地咬住他们不放。”
我记起了迈克因托斯警官说的话,说道:“可是迈克因托斯警官说伊达对他说了谎,而且在没有经过讯问的情况下,伊达就辩白自己没有强xx过白人妇女。”
陈不慌不忙地说道:“伊达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他想掩盖自己的另一个小过失。他也知道,在同一天夜里,他和他的朋友们开车撞上了一对白人丈夫和夏威夷妻子的汽车。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泰拉被强xx这事……要知道,警察局里可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消息渠道的。”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忘记了绝大多数警察是夏威夷人。
陈毫无幽默感地笑着说:“迈克因托斯警官就像一个在疏松的沙地上建造草房的木匠,当第一阵大风吹来的时候,他的那座小草屋就随风而散了。”
我笑着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我。”陈一边回答着,一边碰了碰他的巴拿马草帽。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